山中行

这个冬季，我又一次来到了秦岭深处那条普普通通的山谷，那个叫九龙潭的地方。就像其他很多条被水长期冲刷形成的山谷沟壑一样，秦岭深处有着太多这样的地貌。因此，不迥异，也就人迹罕至。

我们是走过一架桥才到九龙潭门口。秦岭腹地这无垠的植被给予了山野丰富的水资源，冬日里，这条小河水量依旧丰沛。

冬日的山里有着不一样的景致。没有了肆意跌宕的绿、没有了七里香的白也没有了各种山花的缤纷，有的只是脚下和前方一层一层落叶的枯黄。大部分的树都是光秃秃的，在层层枯叶的拥簇下稍显锐利和清寂。沿着这无人小径向山上走去，身旁的溪涧如影随形，只是冬日里溪涧部分断流，听不到夏日里的叮咚清音，在低洼处偶有一汪水，但也铺满了厚厚的一层树叶，仿佛静静等待水与时光的浸染。

一直在想，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大自然的赤子，不然为何在这莽莽苍苍之中、在这人迹渺渺之处选择与山野为友，听风听松，读山读崖，避开城市的喧嚣，做这山居之人。回想上次春日来时，漫山遍野的绿，沁人肺腑，让人陡生“居山味自长”的感慨。可这冬日里，枯枝落叶倾覆一地，连上山的路口都隐匿难觅，满目皆为单调的灰黄，“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愈走愈让人有深深的孤独感。

冬日里阒静，层层叠叠的落叶踩在脚下，或喑哑或清脆。其实沿山脊向上攀爬，也不算很远，一处山居很快就在眼前，这是一处农人废弃的土坯房，基本保持早些年农户土坯房的外观，只是被居山之人稍做改造。山居的门楣处写着“九日居”，门边一块木牌还立着一幅手绘进山示意图。

很意外，门前竟然有人晒着被子。院子里的磨盘上还放着背包行李。我们愉快地和他们打着招呼，简单的几句攀谈，让山谷热闹了刹那，孤独感也锐减。上次来，此处只有山居，不见居山之人，除了友人，在这密林大山里，我们没有见到其他的人。突然想到，也许，每一个居山之人来感受的就是这种无尽的孤独，他们适当摒弃虚浮的生活和世俗的羁绊，抛开物质的欲望和人性的纠葛，让生活至简至静，让思考愈明愈真。或许，对他们而言，孤独就是一粒种子，在山野之中会萌发别样的枝桠。

继续向前，跨过小径上随意横斜的枯木，越过一小潭溪水，当一扇绘有鱼形图纹的柴扉出现，我知道，友人的山居之处到了。群山之中，向阳一隅，三径就荒，松柏犹存，那些春天里满篱笆的野豌豆花也只剩下枯枝，坡地还种着白菜、蒜苗，点亮了灰暗的冬日底色。我们一行三人在院前就坐，像在自家院落一样，晒着太阳，望着远山，冬阳有暖意，群山有回应。就这样，一个冬日的午后，有絮叨、有聆听、有远眺、有静默、有山林的清风、有自由的呼吸，在群山的怀抱、在密林的中央，遥看山岚，细品巉岩，共坐白云中，闲谈春与冬。

起身，入室，室内较暗，无灯，只有自制的烛台，友人的书和字画散乱地放在桌上，颇有古意。朋友说：“这山居之处，就是每次茫然不知道去哪时，方向感明确的唯一归处。”

人生千姿百态，不迷失、不走丢，回归精神，顺应内心，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守护初心，这也是一种修为。这世间，在这杳无人烟的山野秘境，有人选择居山而行，与日月山林、云霞雾霭一起，就是在慢慢打磨、悉心探寻，那原本就潜隐在内心深处的图腾和时光罅隙中的每一缕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