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始终坚信过些什么吗?坚信自己终会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坚信自己会始终温柔善良?又或是坚信自己努力付出的背后就一定会有收获?有这样两个女孩,在日落黄昏的沙滩上并肩而坐,她们都坚信,她们会永远陪伴在彼此身旁;她们也坚信,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困境,都是可以奋起反抗的;但她们更坚信的是,即使被这个世界弄的遍体鳞伤,她们依然可以继续温柔善良的活着,似五月的朝阳,也似草丛里的毒蛇,湖底的鬼怪。
11岁之前的陆离是一个开朗爱笑的女孩,
11岁之后的陆离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大人”。
打我记事起,我和陆离两家便是邻居。我们彼此年龄相仿又都是女孩,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人们口中的两小无猜、最好的朋友。
周围的人都知道,在小孩子堆里,和陆离玩的最好的一定是顾礼,和顾礼形影不离的也一定是陆离。我们总是一起上下学,在学校永远都不用担心会一个人吃饭,不过有一点,那时候的我们,爱笑的是陆离,更爱沉默的是我。
“阿礼,我们放学后去小溪边玩吧,上回我看到了一只螃蟹,这回一定要把它抓回来。”
“阿礼,下课我们一起出去跳皮筋吧。”
“阿礼,我考试得了一百分,我爸爸妈妈一定会很开心。”
“阿礼,小卖部出了新口味的跳跳糖哦。”
“阿礼,我们周末一起去放风筝吧,不过可不能再挂到电线上去了,不然又得挨骂。”
“阿礼,明天记得来我家啊,我给你讲辫子姐姐的故事。”
……
那时候的陆离是笑得最开心的陆离,是那个我至今仍会怀念的陆离。
往后发生的所有改变,我想,都来自于那个傍晚,那个天空中没有一丝彩霞、平常无奇的傍晚。
故事便要从那里说起。
树叶飘落,凉风习习,偶尔会有飞鸟掠过,每一处景象都在提醒着人们,秋天来了。
太阳尽数没入大山的背后,只留着最后微黄的余光勉强能照亮回家的石板路。是的,我独自一个人放学回家。那是我记忆中为数不多中的其中一次,却也是最特殊的一次。
就是在那个傍晚,在那个秋夜,阿离再也没有父亲了。
阿离的父亲是一个货车司机,总是开车跑南跑北,去过很多地方,很少在家。可是我知道,阿离的爸爸妈妈很恩爱,阿离也很爱很爱他的爸爸,近乎崇拜的那种爱。
因疲劳驾驶而出的车祸,这是我从妈妈口中得知的。
望着家门口比往日又枯黄了几分的老杨树,我想起了阿离曾对我说过,她爸爸一直想要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货车,她说等她长大了,一定要给她爸爸买最贵最大的那一个。我相信她可以做到,一直都相信。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陆离的老家并不在这边,再见到陆离,是大概两周之后的事了。
只是两周不见,她长高了,也变瘦了,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陆离有着一副江南女子温婉的面容,以前我总觉得和她的性子不搭,可现在,那双灵动的眸子变得格外沉闷,嘴角熟悉的笑容也消失不见。陆离还是那个陆离,但又不是那个陆离。我与她打招呼,她也只是会木讷的回应我一下。当时的我还不知道,短短两周的时间,于陆离而言,失去的不仅仅是父亲,还有她的母亲。
陆离对她父亲的情感是想念、是崇拜,对她的母亲则是相信和依赖。后来的我才知道,一个人的离开会改变很多东西,会让一个人因此失了方向,会让一个人从此孤独终老,也会让一个人变得痛不欲生。
丈夫的去世并没有让陆离的妈妈变得为母则刚,相反,郁郁寡欢、脾气暴躁,对陆离不管不问,甚至还经常张口责骂。即使是现在,我都还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陆离那么听话那么聪明,明明生活还可以很好的继续。尽管陆离后来给过我答案,我还是会替她感到难过和不平。
陆离在11岁那年便失去了爸爸妈妈的爱,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这样,从来都没有。那时的我没有看到她放声大哭过,只是会经常发现她突然红了的眼眶,后来,连眼眶都不会轻易红了。
自那之后,陆离几乎每天除了沉默就还是沉默。我们再也没有一起去小溪边抓螃蟹,再也没有一起放过风筝。她总是放学后就回家,帮她的母亲做家务,忍受着她母亲毫无缘由的责骂。不过还好,她还愿意让我待在她身边,还愿意听我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对,一直沉默的那个人变成了她,话多的那个人换成了我。我希望我的改变对她会有或多或少的帮助,我总是这样希望的。
时光一晃而过,现如今的我们都不再是曾经或懵懂无知或沉默寡言的小孩了。在这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我很开心,有陆离一直陪着我,我相信她也一样。
“知道吗,阿礼,除了你我还要感谢一个人,”陆离突然对我说。
那天我和陆离一起去海边看日落,从儿时的小溪变成了现在一望无际的大海,果然,所有的一切都在变,但我感觉得到,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至少,我们都还一直陪在彼此的身边,未来也一直都会。
“嗯?谁啊。”
“阿天,还记得吗?中学时候的学长。”
“当然记得,如果不是他在那件事上出手帮了你一把,我觉得你肯定会比现在糟很多。”
“是啊,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还会一直忍气吞声,也可能会在一旁自怨自艾,甚至还会,憎恶这个世界。”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海面,不曾移动过。
“所以说……”
“阿礼,你知道他跟我说过什么吗?”她转过头看着我,却又感觉看的不是我。
“他说,不争不抢、不吵不闹,是最懦弱无能的表现,忍受所有事后换来的不一定就会是好的结局,”她顿了几秒,仿佛在那一刻,在她的眼中便就可以看到那一望无际的大海,既浩瀚又温柔。
她的目光又重新转向了海面。
“无动于衷可以是假象,但聪明的人都懂得要积蓄力量然后给对手全力一击。我想,他大概是学过类似跆拳道、搏击这类的运动吧,虽然不太懂,但那天可以看出他身手很好。”
“他应该是知道你很久了,”我说,一定是这样,不然不会了解这么多。
“他说他每天上学都会路过我们门前的那一排大杨树,他说他很喜欢那里。阿礼,那一天,其实我很开心。”
那一刻,借着日落金黄色的余晖,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类似于光的东西,我理解这光是感动,也是希望。
我们所说的那件事,发生在初二。怎么说,算是虚惊一场、因祸得福,但终归不会每个都这么好运。
那天轮到陆离值日,我去食堂帮她占位置打饭。那时候陆离的状态不好也不坏,对她,我总是带着些小心翼翼,我每天都有在祈祷,祈祷永远不要出现那根可以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等了许久都没看到人影,便急忙起身去找,不曾想在半路就碰到了陆离,还有一个看起来很高的男生,那个被我们称作阿天的男生,那个及时踢走最后一根稻草化身救世主的人。我记着当时,她看起来状态的确还不错。
学校的垃圾堆放处设在了自行车棚的背面,那里很脏也很乱,总是会有高年级的学生在那里警告“不听话”的低年级学生,那里不容打扰,因为总是担心事情被人撞见,招来老师。因此,每个班级的垃圾几乎都是由固定的几个男生去扔的,可事情就是这般凑巧,那天的垃圾始终没人去扔。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陆离并没有和我细讲,她只说那是一群男生女生在一起欺负一个小女孩。那个女生看起来就是很小的样子,当时头发、衣服上都是泥巴,灰扑扑的,还夹着些草叶子。没有听到哭声,也没有吵嚷声,她进去后就只看到小女孩身子一抖一抖的。
为什么会没有声音,不然陆离也不会傻乎乎的就走进去,当时我心想。
她没有告诉我结果如何,也没有说她们是怎样对她的,至于阿天的好身手,我也是后来才得知。我什么都没有问,我知道这是她希望的。我不问,便不会有担心,也不会有害怕,仿佛这个世界就还是美好的。
但那段日子我一直活在自责中。
因为事情总是这样,不管是何时何地,陆离总是有意无意的保护着我。我不知道她对我强烈的保护意识从何而来,只知道,陆离对我,以前是大大咧咧的保护,现在,变成了静默无言的保护。
当时我总有些瞧不起自己,虽然陪在陆离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在她遇到困难时,我不是最有勇气的那一个,也不是挺身而出的那一个,更不会是教会她要勇敢、要对这个糟糕透了的生活进行反击的那一个。不过好在,阿天出现了。那个于千千万万人中唯一一个有能力且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出现了。那个教会她即使在暗淡无光的世界里,也可以找寻光亮奋力奔跑的人出现了。
“阿礼,从那一天开始,我便计划着一场逃离。”
夜晚的海风有些许的大了,浪声和着风声从耳边呼呼吹过。
与其说是一场逃离,还不如说是沉默已久后的一次爆发、一次全力的反击,这样会更贴切些。
一场逃离,是了,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逃离那样的生活。可我很清楚,我的逃离,是逃避、是懦弱,而陆离的逃离,是面对、是勇敢,代表着她长久忍耐后的失望和愤怒。她一定有在想,这样的生活简直糟糕透了。
“阿离,我可以知道你的母亲为什么那样对你吗?”
伴随着吹来的阵阵海风,陆离的思绪似乎也随着海风飘的更远了。
良久的沉默后,她开口了。
“因为她恨我,她亲口对我说的。她说父亲是因为我才那么拼命工作的,是我害死了我的父亲,是我剥夺了她身为人妻的权利。她说,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贼。”她的声调近乎于平淡,我没有听到一丝哽咽。
贼,原来一个母亲可以说自己的孩子是一个贼,还是十恶不赦的那一种。
“看过《追风筝的人》吗?我想你应该看过。”
“是的,我看过。”
“还记得吗,阿礼,书里的父亲对他的儿子阿米尔说过,他最痛恨的便是贼,不过可笑的是,他自己也是一个贼。”
后来我又去重翻了那本书,找到了那段话。
父亲对阿米尔说:“当你杀害了一个人,你偷走了一条性命,你偷走了他妻子身为人妇的权利,夺走了他子女的父亲。当你说谎,你偷走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当你诈骗,你偷走公平的权利。你懂吗?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阿米尔。”
书中的父亲认为阿米尔夺走了他身为人夫的权利,阿米尔的母亲是因生他难产而死的。然而故事的最后,阿米尔却发现,那个最痛恨盗贼的父亲,在很早之前,便偷走了他得知身为人兄的权利。
陆离和她的母亲不也是这样。她的母亲认为她夺走了自己身为人妻的权利,殊不知她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贼,夺走了陆离仅剩的母爱。
太阳已经全然消失在了大海的尽头,风似乎更冷了些,头顶偶尔还是会有海鸥飞过。
“阿离,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总是会被强加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但错不在我们。我要你知道,你不是贼,从来都不是。”我看着她,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说。
与其相信这个世界,我想,还不如去相信我们自己。因为这个世界对我们所有人,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望着越来越昏暗的海平面,感受着越来越冷冽的海风,我知道,是时候该回去了。
“阿礼,书中有一句话我现在都还印象深刻。”她那双始终平静的双眸就这样看着我,很平静,却又很坚决。
“我只想告诉他们,我就是草丛里的毒蛇,湖底的鬼怪。”
她的声音很好听。低低的,柔柔的,但却总能轻易抵达我内心深处,触碰到我的灵魂。
毒蛇,鬼怪,这是阿米尔想对哈桑说的,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仆人,那个后来才得知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我知道,陆离想要表达的意思和阿米尔的全然不同,这句话,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阿离,我们都将变成毒蛇、成为鬼怪,不单单只有你,也从来都不会只有你。我在心中默默想着。
我们之间陷入了沉默。我并没有接她的话。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是说,为什么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沙子,没有看我。
为什么?我没有想过原因。
小时候只是想待在她身边,尽管她变得沉默、不爱说话,可只要待在她身边,就会觉得莫名的安心。后来长大了,就发现愈发不想离开。她总是有一种让我想要一直一直留下来的魔力,例如她那对我莫名的保护欲,还有她那总是能够与命运抵抗的勇气。
“那你为什么总是有意无意的保护我?”不只是学校那一次,还有很多。我反问她。
她有愣了一下,我察觉到了。即使天已经全部暗下来,只有远处路灯微弱的光。
她可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她。
“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即使,我变成了毒蛇和鬼怪。”
她抬头看向了我,海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发,暗黑的夜却总也遮不住她眼中的光。
“谢谢你,阿离。”我抬起手臂揽过陆离的肩膀,“相信我,我们都很好,未来也只会越来越好。”
“也谢谢你,阿礼。”她伸手握住了我搭在她肩膀的那只手。“我很开心。”
她的手暖暖的,和她一样,都有一股令人心安的魔力。
她总是想要很好的保护我,让我无需变成毒蛇、成为鬼怪。不过我可能会让她很失望,因为在很早之前,我便就是那草丛里的毒蛇、湖底的鬼怪了。这一点,没有人知晓。可我知晓,谁也无法决定前方是否会有深渊,但我们可以决定要如何渡过深渊。
陆离不知道,那些骂她“克死父亲”、“扫把星”、“小哑巴,大可怜”“没娘爱”的人,都被另一只毒蛇看在了眼中,被另一只鬼怪记在了心里。为了她,那个人甘愿成为毒蛇,也愿意成为鬼怪。
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有些事从来都不是我们自己说的就算。
我们逼不得已化身毒蛇藏身于草丛之中,进行自我防卫;潜入冰冷的湖底,来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生活。
毒蛇不一定都会伤人,鬼怪也并非性之本恶。他们不是极端,不是邪恶,他们是受伤后的自我舔舐,是将军身上的层层盔甲,是受尽折磨后的自我进化。
世间万物也从来都不应该是非黑即白。
身子感觉有些冷了,夜晚的海风又大了些,远处的灯光下依稀还有人在疯闹。
谁不是一样呢,谁不是为了想要好好的活下去,按自己的想法去活。
也属实希望着,在某些时候,在力所能及时,可以尽可能的拉别人一把,就如阿天一般。
也许,最终的最终,我们都会发现,我们就是那草丛里的毒蛇,湖底的鬼怪。
在坚硬的外壳下,温柔的活着。
而我们所做的这一切,也只是为了不再轻易受到伤害罢了。
不轻易让自己再受到伤害,更不让自己所爱的人们受到伤害。
我们手挽着手,转身,离开了海滩。
身后,是一片漆黑,前方,是灯火通明。
我相信,我们的未来也将会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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