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相遇,能相濡以沫;
有些邂逅,只能相忘于江湖。
郭襄初见杨过近来重温金庸武侠,发觉金大师虐人的功力实在了得,《连城诀》的狄云、丁典,《天龙八部》的游坦之、慕容复,哪个不是造化弄人?
《笑傲江湖》的林平之初初登场自带男主光环,却突遭家变,沦落天涯,这个说着“宁做乞儿,不作盗贼”的孤苦少年最终活成了悲剧。
图片来自网络到了《神雕侠侣》,金庸下笔的狠劲仍在。从杨过、小龙女到程英、陆无双、公孙绿萼,乃至李莫愁,个个令人心疼。我不禁怀疑,金大师是否在年少受过伤害。
就在全书接近尾声,少女郭襄也未能幸免。过于绚烂的,总是过早凋零,郭襄最好的年华永远地定格在16岁。
郭襄郭家有女初长成,风陵渡口误终身。郭襄的16岁岂是寻常人可比?
这一年,她遇见了神雕侠杨过;这一年,杨过为她的生日捎来三件惊世大礼;自这一年往后,她踏遍天涯,半生奔走,再也寻不到他。
金庸给了郭襄不错的家世,却让她一出生就直面血雨腥风。襄阳城混战之时,黄蓉将襁褓中的女儿交予杨过、小龙女,偏被李莫愁夺去。
幸得郭襄一副贵人天相,竟让杀人无数的女魔头动了恻隐之心,以豹子奶喂养她。小小婴孩颠沛流离,大难不死,终于回到父母身边,得到的宠爱却不如姐姐郭芙。
郭芙提起郭芙,鲜有人待见。郭芙有多招人烦,郭襄就有多惹人爱!亲生姐妹竟有天壤之别?归根究底,皆因出生环境和父母的态度不同。
大武、小武、黄蓉、郭芙郭芙是郭氏夫妇的第一个孩子,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又有两个年纪相当的大小武哥哥追捧,刁蛮任性,时刻不忘炫耀父母威名。在她的冲动下,杨过断了一只手,小龙女身受重伤。
郭芙眼见郭芙这个失败品,郭靖对郭襄管束更严厉。黄蓉诞下郭襄,就与她分离许久,对她远不及对郭芙那般纵容,将软猬甲赠予郭芙护身,却未见郭襄穿过。父母的小偏心,郭芙的恃宠若娇,激发了郭襄骨子里的倔强。
众人皆称郭襄为“小东邪”,她的邪,源自外公黄药师的清高孤傲。黄药师的邪,源自对功名权势的鄙夷,一代宗师身怀绝学,从不随波逐流。
黄蓉少女时代的黄蓉也曾特立独行,成婚生子后却渐入世俗,反对杨过与小龙女的师徒恋就是典型例证。自己得到了幸福,便不再对他人感同身受。所幸,黄蓉将“邪气”传给了郭襄。
郭襄我对郭襄的喜欢,源于她的一句话。“英雄会上的人物不见得都是英雄,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却又未必肯去。”
想她一个懵懂少女,在同郭芙、破虏发放英雄帖之前,尚未出过闺门,更未见过江湖真刀真枪的凶险,却有这般感悟,的确与众不同。
郭襄初生牛犊不怕虎。在郭襄的身上,既有少女的率真,更有豪侠的洒脱。
冬雪飞扬的风陵渡口,她用一只价值不菲的发钗宴请素不相识的人喝酒吃肉;听闻神雕侠的事迹,毫不掩饰心中的钦佩,不顾姐姐反对,跟着“西山一窟鬼”的大头鬼就去一探究竟。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襄阳城设下四百多桌英雄宴,人人都在忙着准备丐帮新任帮主的比武大会,生日将近的郭襄却在屋内与一群刚刚相识的奇人异士开怀畅饮。
门外是所谓的武林正道,门内是另一番英雄相惜。把酒言欢之余,座中之人不禁坦言:“郭二小姐当真豪爽得紧,可惜我人厨子以前不知,否则早就跟你交个朋友了。”
郭襄与奇人异士人厨子、百草仙、圣因师太……这些亦正亦邪的江湖人士在名门正派眼中自然不入主流,到了郭襄这里,未有半分嫌隙。虽说他们是受杨过嘱托前来送礼,但即便没有杨过,以郭襄的待人接物,谁会不喜欢她呢?
郭襄与人厨子就连劫持郭襄的金轮法王也被她的临危不惧触动,自己的徒弟达尔巴资质愚钝,霍都阴险狡诈,想到“龙象般若功”后继无人,竟生出传其衣钵的念头,郭襄的人格魅力不言而喻。
金轮法王要说郭襄最大的“劫数”,就是结识杨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人与人相遇时机很关键。
人生一片空白,最怕遇见凡俗无可比拟的惊艳。当美梦初醒,徒留失落。大部分人选择妥协;唯有郭襄孤独地守在原地。烟花早已散尽,故人再也不会回来。
杨过郭襄与杨过其实是同一种人。他们继承了各自父母的优点:杨康的机智、穆念慈的善良;黄蓉的聪慧,郭靖的宽厚。可同一种人惺惺相惜,但未必适合在一起。
对小龙女而言,杨过是她的徒弟,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天。
对郭襄来说,杨过是她的兄长,是她的英雄,是遥不可及的梦。
小龙女初识杨过,他稚气未脱;郭襄遇见杨过,他历经沧桑,稳重睿智,也有无法掩盖的狂傲不羁。小龙女亲历了杨过成长的过程,郭襄见到的已是光芒万丈的神雕侠。
郭襄尽管爱的起点不同,但不可否认,郭襄给予杨过的,是最高境界的爱。
同为暗恋,《笑傲江湖》的仪琳早已是出家人,因佛门戒律压制着对令狐冲的仰慕。她的立场注定了必须放弃。郭襄原可以择一良人终老,却因杨过误终身,在峨眉山出家。相比仪琳的隐忍,郭襄斩断青丝更虐一筹。
郭襄与杨过杨过以三枚金针,许郭襄三个愿望。《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也答允为赵敏做三件事。
在周芷若的婚礼上,赵敏凭此抢走了张无忌。在断肠崖,杨过纵身一跃,郭襄不假思索跟着就跳,用最后一枚金针挽救了意欲轻生的杨过。这份无畏无私足以叫人敬重!
郭襄在蒙古军营,被俘的郭襄有过一段独白。初次听闻,只道是小孩子的白日梦,如今回味,竟多出悲情的味道。
小龙女、杨过可惜我迟生了二十年。倘若妈妈先生我,再生姐姐,我学会了师父的龙象般若功和无上瑜珈密乘,在全真教道观外住下来,自称大龙女,小杨过在全真教中受师父欺侮,逃到我家里,我收留了他教他武功,他慢慢自会跟我好了。
他再遇到小龙女,最多不过拉住她的手,给她三枚金针,说道:小妹子,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我的心已属大龙女了。请你莫怪! 你有什么事,拿一枚金针来,我一定给你办到。
郭襄爱上了杨过的深情,杨过的深情却不是为了她。杨过对郭襄怜爱有加,这份怜爱却并不是男女之爱。所谓的无可奈何,当是如此。
华山一别,杨过与小龙女归隐古墓,也带走了郭襄的心。几年后襄阳城破,郭靖夫妇战死沙场,杨过的玄铁重剑被制成倚天剑与屠龙刀。
滚滚狼烟,生灵涂炭,天下之大,何处是家?孑然一身的郭襄唯有倚天剑和相思做伴。
郭芙、郭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淌过最难过的河流,攀过最险峻的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可再也没能寻到心心念念的风景。不是没有遇见过值得托付余生的人,可他们再好,也不及为她送上漫天烟花的神雕侠。
杨过心里有座坟,住着未亡人。四十岁的郭襄在奔走半生后停下了脚步。给弟子起名“风陵”也好,将峨眉剑法的招式唤作“黑沼灵狐”也罢,都只为纪念杨过留给她的美好记忆。
恋着郭襄的张三丰也驻足于武当山,没有离开,亦如郭襄守着峨眉山的云和霞,直至百岁再瞧见她赠予的铁罗汉,还是会眼角氤氲。
郭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情之一字,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放不下又能怎样?
莫道悔与不悔、值与不值。我们都曾以梦为马,终究迷失在红尘;我们都以为自己无坚不摧,却在光阴流转中遍体鳞伤,蜕了一身皮。
风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对对错错,是是非非,早已被岁月风尘无情掩埋,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过去。若爱而不得,不如深藏;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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