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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一位读者在我写杨康的文章下面评论了一句“其实大家都是杨康，但是都以为自己是郭靖，这是病，得治。”这一针着实厉害，戳得我流血不止，自我反省了好久。同时也让我想起了以前工作时的一则故事，今天翻出来当时的笔记，仍然颇有感慨。
那是好几年的事了，有次我所在部门准备招两个新人进来培养，岗位是业务代表。
在HR提供的五个备选人员中我们经过集体面试选择了其中的两个，二人年纪相仿，一个聪明出众，一个反应较慢，看起来有点笨笨的，我们分别叫他们阿聪和阿笨好了。
阿聪是本地人，父亲早逝，高中毕业后开始步入社会工作，在百货公司做过理货员，还在朋友的小饭馆（大排档）里做了一年多，在此之间拿到了夜校的大专文凭。这孩子状态放松得不像是来面试的，分析理解能力一流，总能迅速地捕捉主题，所有话题都对答如流，一个磕巴都不打。在情景模拟测试时，其中一道题讲完题目他已经脱口而出正确答案，让我们几个面试官面面相觑，题目是HR部门的原创，他不可能提前知晓答案。我们几个爱才心切溢于言表，当场便拍板录用。
阿笨来自一个偏远地区的普通工薪家庭，大专毕业一年，资质平平，胜在踏实朴素，心态阳光，谦虚、积极，重大缺陷是普通话口音很重，而且还有体味，这两条作为经常要跟客户面谈的业务代表来说着实要命。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们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录用他。
基于面试的表现，以及考虑到阿聪是本地人，相对来说社会资源更广泛，还有交通工具，有利于业务的开展，因此阿聪的见习工资要比阿笨多两百块钱。半年的见习期间只有工资，没有提成，能独立接单以后才开始拿提成。
经过一个礼拜闭门培训之后俩孩子便撒丫子干革命去了。
因为只签了一年的劳动合同，所以一个月之后按照劳动合同法二位转正了。转正前我分别找他们谈话。
阿聪说一切都还不错，但是他的交通补贴50块钱太少，因为经常有同事差他跑腿。我告诉他，除了他的上级，其余的同事不能任意差遣他，并且在接下来的部门例会上不着痕迹地把这个问题提了提，帮他解决了。
至于阿笨，基本也没有什么问题，我只是婉转地提醒他见客户的时候要注重个人形象，衣着、发型、体味等都要注意，其实是在强调“体味”，他若有所思地答应了。
第二个月，他们开始参与具体的项目，负责其中的单项任务。碰巧当时公司接了个大单，阿笨在其中负责了重要的一小块，天天在泡在工地日晒雨淋，皮都脱了几层。阿聪没有介入这个大单，坐在办公室舒舒服服地吹着空调跟了另外一两个小单。月底算工资时，按约定他们没有提成，但是公司征性地给了一些奖励，阿聪奖了二百块，阿笨奖了五百多。
第三个月，阿聪的单没有明显进展，一分钱奖金都没有。因为恰逢国庆加班，阿笨拿了几百块加班费，加上一点奖金，又比阿聪多了几百块。
阿聪私下酸溜溜地对我说：阿笨哥现在混出头了哦。我马上严肃地纠正他：这个话你也好意思说？你来的时候起点可是比他高的。他讪讪地说：那倒也是。
没过几天，阿聪写了张申请递给我，正式提出要求提高交通补贴。他说虽然同事没有再随意差遣他，但仅他自己负责的几个项目，所用到的油费已经超出公司补贴了。他在申请中强调“我生活在单亲家庭，负担很重。”我把他的申请拿去跟老板商量，老板马上调出一段聊天记录给我看，他负责的一个单遭到客户强烈投诉，客户指他一点都不敬业，服务意识极差。那段时间我们也看出来阿聪的状态明显不好，头发老长了也不好好打理，看起来无精打采。通过侧面了解，前不久他的女友因为捱不了穷所以跟他分手了。
插播一下，阿笨在此期间老老实实地跟单，偶尔也听到有带队的同事被他的笨手笨脚气着，不过同时也会肯定他的执行力，永远随叫随到，指哪打哪，没有提过任何要求或不满。
我们经过商讨，决定对他们提前进行考核，如果考核通过的话就可以转成正式业务代表，这样便有机会提高福利待遇了，同时也是对他们的激励和这段时间见习情况的一个评测。定下来后我便通知阿聪和阿笨月底要进行考核，请他们抓紧这段时间努力学习，相关的专业知识等一定要尽力去了解。他们都满口答应。
月底很快到来，我拟了套满分100分的笔试题目，经过老板的完善，择日对他们进行了考核。我们预计需要用时一个小时的试卷，阿聪25分钟就交卷了，阿笨大概用了35分钟。最终两人的得分是阿聪60分，阿笨78分。
接下来是面试。
面试开始我便问两人对这套笔试题的看法，是否觉得很难？觉得自己可以得多少分？如果再重做一次预计可以得多少分？
他们表示其实题目不是太难，但是涉及的面太广，虽然这几个月的工作中都有或多或少接触到，但是很难有深度的了解和记忆。接着他们自己审阅答卷后也承认，有相当一部分题目是审题粗心而答错，如果重考至少能再多得十分。
问：笔试题中有关于业务代表仪容仪表的问题，根据这个标准，你自我评价下可以得多少分（按100分算）？
阿聪答：80分吧。（被扣掉的20分主要是因为什么？）答：因为先天长的就这样子，不够帅。
阿笨答：70分吧。（被扣掉的30分主要是因为什么？）答：这只是目前的一个状态。我第一个月是穿T恤的，第二个月开始穿衬衫，第三个月觉得注意下发型可以更好些。我是慢慢觉得形象这些还是挺重要的，比如我第一次去某局穿的比较斯文，他们对我的印象就比较斯文，下一次我可能穿的没那么斯文，但他们仍然会拿我当一个斯文人对待。你们跟我提出“体味”的问题后我都每天早上洗完澡再上班的，当然总体来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问：在这几个月中，除了协助别的同事跟进公司现有的业务之外，你自己有没有收集到一些业务信息？
阿聪答：（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愕然）没有。（问：完全没有吗？为什么？）答：因为之前没有从事过这个行业，也没有这方面的朋友，所以就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阿笨答：最开始的时候有试过跟一些车行的朋友推介过我们的杂志广告，但是我们杂志在那个区的发行量不大，所以没有成功。（问：你平时会主动跟你的朋友推介公司的业务？）我会跟他们简单说一下，但是没有很深入地谈，因为我目前也还是一个外行，说多反而显出我的不专业，如果他们有意向的话我就会转交别的有经验的同事来以接，他们还没有意向的时候我觉得不如先暂时搁下，等时机成熟再谈。
问：你跟过的哪一个单最难？你是如何处理的？
（这个问题的背景是曾经有一单业务由阿聪和阿笨先后负责跟过，阿聪跟进的过程中屡次发生摩擦遭到投诉所以改由阿笨负责）
阿聪答：文化局的，因为当时对方负责人出差所以换了人，新换的负责人并不能单独拍板，其他的两个人也经常插进来发表不同意见，你不听又不行，听又得罪了负责人。所以中间出了些矛盾。（问：这种情况下你是如何处理的？）无关的人发表意见我就表面答应他们，但实际操作还是听负责人的。
阿笨答：文化局的，因为他们那边的流程和我们这边的流程有些冲突。（问：是因为流程冲突而不是客户那边的人难对付？）是因为流程，人的话倒是没有什么，因为对方是政府的人，所以我就适当做了些伪装，表现地很穷很乖很斯文，扮可怜博同情，所以他们一般都不会太为难我，反而会比较帮我。
问：你跟阿笨（阿聪）是同时入职的，到目前为止对比一下，你觉得你哪方面比对方要强？哪方面比对方弱一些？
阿聪答：阿笨比我细心，我是马大哈。
阿笨答：阿聪比我底子要好，但我比他成长快，我在这里学的东西更多。
问：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你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想法？有影响你的职业生涯规划吗？
阿聪张口即答：没有什么想法。（老板生气地说：如果你没有想清楚可以暂时不答，想清楚后再回答，你这明显是在敷衍。）那好吧，我三天后再回答。
阿笨答：目前来说，这是份很适合我的工作。我希望用3-5年的时间使自己在人际沟通、见识、设计和美学等等方面得到全面的培养，到了合适的时机再脱身出来自己创业或者是走别的路子。
在入职面试时，两人的表现差距不是一点两点，阿聪当时所表现出来的优秀程度足以甩阿笨两条街，业务代表的岗位简直就是为阿聪而定的，以至于我们都庆幸淘到宝了，而这次的转正面试的情形却是跟入职面试完全调了个个。这次面试的过程我们的感受完全是冰火两重天，阿聪的每一个回答都让人忍不住窝火，曾经让人眼前一亮的“聪明劲儿”变成了让人皱眉的“油嘴滑舌”。而阿笨则恰恰相反，每个回答都在点子上，有一说一，连自己在客户面前的伪装这些小九九都和盘托出。
最终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考核的情况结合平时工作中两人的表现，阿笨顺利转正为正式业务代表，阿聪继续见习，当然他若有别的想法我们也不会意外。果然，他不久后就辞职离开了，凭着几个月见习期学到的皮毛去了另一家同行公司，入职时拿了不低的薪水，但很快又离职了。再后来，听说他又暂时回到朋友的大排档去帮忙了。
在我们旁观者眼里，阿笨肯定就是老实巴交脚踏实地的郭靖，阿聪则是聪明而善于投机的杨康无疑。但是，我今天突然想到，在阿聪心里，他很可能认为自己是郭靖。因为他跟郭靖一样出身贫寒，早早丧父，努力上进，他理应得到上苍的眷顾，像郭靖那样遇难呈祥一路绿灯修成正果，但现实却是他的“蓉儿”离开了他，赏识他的“洪七公”迟迟不曾出现，倒是有不少像“黄药师”一样处处与他作对的人。
我经常会跟一个同在写作道路上埋头码字默默耕耘的好基友聊天，有时聊到一些完全不知所云却被无数人热捧的文章，会忍不住感叹世风不正，放着那么多勤恳踏实的真命主角郭靖不捧，却让杨康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红了起来。虽然说的是戏言，心中却隐隐认为自己是怀才不遇的郭靖，比那台上的杨康更应该上台发光发热。在看到读者那句关于杨康与郭靖的评论之后顿时如梦初醒，羞愧得汗流浃背。
对于阿聪和阿笨来说，那只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一小段，并不能定成败。尤其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还年轻，成长是漫长的过程，他们有很多的翻盘机会。要知道，如果你有郭靖的本事，自然能把君山丐帮大会上欺世盗名的杨康拉下马来，如果你没有这本事，那么是时候观照一下自己了，到底是真金蒙尘的郭靖还是命比纸薄的杨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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