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青黄药师的感情生活

黄药师出生地正是当今文艺青年的“圣地”丽江，无怪乎修成了大侠当中的顶级文青，文青当中的顶级大侠。

金庸笔下文人雅士众多，昆仑三圣、江南四友、函谷八友都可算是不世之奇才，不过他们都只能精专一项，若论博学贯通，当首推无崖子和黄药师。这二人都是天才加全才，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以及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精，有网友考证说黄药师是无崖子的若干代传人，他的本事都来自于逍遥派。鉴于无崖子老前辈收徒眼光略逊，被自己徒弟整死，而黄药师把徒弟们都挑断脚筋逐出师门，这些徒弟们对其恭敬思念终生不绝，所以论起人格魅力来，自然还是黄药师后来居上。

药兄是根正苗红的忠良之后，年轻的时候是个愤青，非汤武、薄周孔，一身奇才却甘愿做个江洋大盗，王宫大内、相府帅帐都曾光顾，中年为情所困占岛为王独居大海中央，老年游艺四方飘然世外，他老、中、青时代分别三次参与华山论剑，宗师地位固若金汤。黄药师的一生，是潇洒无累的一生，牛逼闪闪的一生。

与黄药师同时代同辈份的高人们大多在感情上有些忸怩，洪七公从来就不近女色，欧阳锋跟嫂子私通生子，周伯通为瑛姑失足一次一辈子都不敢再碰女人，一灯大师为了瑛姑出家为僧，王重阳跟林朝英拉扯一辈子也没干脆将之推倒，只有黄药师一人正经娶了妻生了女，并且夫妻恩爱情深，虽然妻子早逝，也算是轰轰烈烈堂堂正正爱过一场。

一个文青一生中若没有一次惊天动地的爱情，不啻为一大缺憾。

黄药师和冯蘅短暂而隽永的爱情故事感动过无数“药粉”，其唏嘘程度不亚于杨过和小龙女的旷世绝恋。美丽的物事不能长久，反而更显得其珍贵无匹。由于《射雕》进行到桃花岛的时候冯蘅早已去世，因此药兄的痴情之处全表现在爱妻死后对其的追思怀念。他爱妻太深，冯蘅死后，他本拟殉情，特意打造了一艘精美花船，打算携妻子遗体一同出海，当波涌舟覆之际，吹起《碧海潮生曲》，再吟一首《葛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我即同来，与尔同室，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终此一生，方不辱没了当世下学大宗师的身分。”很可惜女儿年幼，这浪漫凄美的行为艺术未能上演，于是他只好将爱妻好生装殓。精选天下名花种在墓前，使墓室四时鲜花吐艳。遍搜天下古物珍玩供在圹室之中，天天到墓前来陪她拉家常，并且终生不再为其她女子动情。鳏夫痴情，再无出其右者。

除了妻子冯蘅的早逝，药兄心中还有一根陈年旧刺——他的女徒弟梅超风。

我第一次看《射雕》之时便觉得黄药师和梅超风这师徒俩黏糊得异常，直到查老在修订新版时将师徒二人的情愫点明，方才恍然大悟。就是嘛，虽然梅超风相貌美丽不输许晴，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动不动就摇着一个白发老男人的手撒娇，而且这老男人也颇为受用，想想便叫人不寒自栗，何况这二人都是各有所爱又分头结过婚的人。

梅超风的少女时代名叫梅若华，多么诗意的名字，再配上秀丽动人的漂亮脸蛋，娇嗔无双的可爱性子，那便是令狐冲的岳灵珊、狄云的戚芳、刘一舟的方怡、徐铮的马春花……。不过情况不一样的是，梅若华不但秒杀了师兄们，还把师父也迷倒了，要知道她的师父可是名满天下才华盖世的黄药师哦，可见她年轻的时候真是尤物一枚。

我不知道黄药师喜欢梅姑娘哪点，漂亮？可爱？还是她对他的信任依赖？但可以肯定的是，梅超风不是他的知己，她崇敬他、倾慕他，但是却不懂他。不是因为她不如冯蘅聪明，而是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彼此之间只有浅层次的吸引，而没有灵魂层面的碰撞和回应。

这师徒二人彼此有情，却只能暗藏心中。彼时梅超风“花期正好”，而老黄却是“刘郎已老”，又有师徒名分横亘其间，药兄只能绝口不提，好在他娶得了冯蘅为妻，只是在酒醉之后还是不小心透露了心事：“看谁还敢说我老黄想娶女徒弟做老婆。”

血气方刚的陈玄风却深知“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手脚利落把花朵似的小师妹弄到了手。也怪曲灵风多事，偏把这尴尬局面戳破，于是石破天惊师徒反目。梅陈二人偷经叛逃，其余弟子都被挑断脚筋逐出师门，老婆也死了，女儿还小，老黄从此过上孤家寡人的生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论起年纪来冯蘅比梅超风还小几个月，可是冯蘅他就娶得，梅超风便娶不得，只因二人有师徒名分，说起来是挺气人的。老黄号称生平最恨世俗礼教，偏偏事到临头自缚手脚，谁叫他是大腕呢？谁叫他是宗师呢？世人都道他离经叛道邪恶古怪，却不知他偶像包袱恁重。

李莫愁使激将法说他以多欺寡，便是掐准了他的脉。邪门的是黄老邪竟然就吃这套，自恃宗师身份，一击未中就绝不愿第二次出手，丢下杨过、程英等人扬长而去。要我是黄老邪，我管它什么江湖规矩，直接把李莫愁削一顿，割哑刺聋带回去做家仆。让你丫横，让你丫得瑟，我就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以男欺女了怎么滴？你咬我啊……

他自己的事没成，因此遇到别人的事就特爱凑热闹。在牛家村小店里他一眼看出程瑶迦和陆冠英有情，便当即提出为二人主婚。程瑶迦害羞，说婚事得爹爹作主，老黄怒道：“什么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真是狗屁不通，我偏要作主。你爹若是不服，叫他来找我比划比划。”陆程二人虽然互相有意，但是觉得在荒村野店作订终身难免太过仓促，老黄又是一顿狂批，都是江湖儿女，讲那么多道道干哈！黄药师作为一个年高德劭的长辈主持徒孙的婚事，那当然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正式拜堂指日可待，但老黄见不得有情人磨叽，当场便逼着二人交拜天地，完了还拉条长凳守在门口，要不是正遇着欧阳锋和周伯通比赛要去瞧个热闹，估计他得守着小两口洞了房才肯放人。

后来遇到杨过，听闻他欲娶师父小龙女，马上表态：谁要敢阻止你俩成亲，我老黄不管天涯海角必来助你！谁拦我就宰谁。杨过说：您闺女头一个就不赞成。老黄大怒：她自己嫁了如意郎君，就不管人家相思之苦了？！他曾建议杨过拜他为师，这样便可以娶小龙女了，杨过偏说“师徒不许结为夫妻，却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偏要她既做我师父，又做我妻子。”老黄喜得鼓掌欢呼。他看似替杨过抱不平，其实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心声：你们那些号称武林正道的虚伪君子们，个个偷鸡摸狗男欢女爱，自己快活就算了，人家娶女徒弟还是女师父关你们屁事，偏要来说三道四横加干涉，可恶！可恶！

他自愧年轻时武功不及杨过，论到感情上也是不及杨过。在他和梅超风的关系中，他居长，又是男人，如果需要有一个人主动的话，当然应该是他，如果要追究失败的责任，那也是他。但是，他退缩了。虽然他后来觅得良配，但是历史无法抹去，憋屈不能消解。而杨过呢，年纪比他当年要小一半，情况也更复杂，女大男小，女师男徒，可他硬是冲破重重阻拦，不惧悠悠之口在重阳宫当着众多武林豪杰的面公开拜堂成亲。对于老黄来说，没娶梅超风并不遗憾，冯蘅本是世上无双，郁闷的是以邪恶古怪著称的黄老邪也有这样的窝囊时候。想当年欧阳锋杀江南五怪嫁祸于他，他根本懒得解释，没错就是我杀的，来报仇啊。对于泡女徒弟的指控，他却断断不敢一如既往地牛逼哄哄地说一声：没错啊，我就是泡女徒弟了，看不惯来打一架啊。因为，他多多少少被说中了一些心事。

他晚年收程英为弟子，奇怪得很，这个嫡传弟子武功招式、奇门八卦、书画音律都学了点，但却无一所精。另外老黄对这个弟子的态度颇有些冷淡得离奇，不但长期分居，见了面也几乎都不怎么跟她说话。要说程英资质愚钝天分有差不为老黄所喜，那我是绝不能同意的。书中多处表明程英冰雪聪明，敏感细腻，专心勤奋，悟性极佳，若非如此老黄也不会收她为徒，要知道老黄可是出了名的讨厌笨人。为什么程英拜入老黄门下却只学得一点皮毛？为何老黄对这个关门弟子那么不上心？我个人认为，老黄是在避嫌。教习武功这个事情，非天长日久亲身指点不可，而程英被老黄收入门下的时候已经九岁，没过几年就长成个美貌少女了。虽然二人年纪差了好几辈，但终究男女有别，加上老黄心中又有陈年旧疾，只好教她些粗浅功夫用以防身，实在不方便再深入交流。

一般男人老到一定年岁性功能缴械之后，便被认为火气与兽性皆除，从此就要往慈祥的方向靠拢了，彻底变成无用的糟老头了。但是，黄药师不是普通男人，他即使老了，也是个有格调、有情怀的老头，哪怕他老到九十岁，也跟“慈祥”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依旧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该漂泊漂泊，该愤青愤青，该文艺文艺，“爱”之于他亦是毕生的功课。所以，他要片叶不沾身，那就得见花绕道走。

老黄口口声声称“礼法岂为吾辈所设”，偏偏他自己就深陷窠臼。说到蔑视礼法，老前辈阮籍可谓珠玉在前。阮籍经常和朋友到隔壁酒铺喝酒，酒铺老板娘是个美妇人，阮籍经常喝得醉醺醺地就在人家旁边倒头就睡，毫不顾忌。女人的丈夫开始还以为阮籍居心不良，观察了好久结果发现人家磊落得很，根本就没有什么企图。阮籍的嫂嫂回娘家，他前去与之告别，那时叔嫂也是讲究男女大防的，于是人家就讥笑他，他便说：礼岂为吾辈设也。二人异口同声，阮籍是心中无碍天地宽，咱们药兄却只是句口号而已。既是如此，他也只好老来独悲“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断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