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开国那阵子,天下初定,几年休养生息之后,京城里也初现繁华。
这天,聚客居茶馆来了三位客人,一进店,便引来四下里阵阵唏嘘。
为啥?
原来这三位,一个只有一只手,一个只有一只眼,另一个只有一只耳。
他们进了门,也不在意旁人诧异的目光,径直找了个靠窗雅座,等伙计上了茶,便饶有兴致地边饮边聊起来。
这一开聊,旁人就听得入了神。
只见“一只手”端起茶杯,咂了一口,清清嗓子,开了腔:
“想当年,我手脚双全,只因连年灾荒沦为乞丐,入了丐帮。
当时帮主叫吴能,武功了得,最初也算义气,可惜后来专横跋扈。
我们稍有不从,便要被他打得半死,敢怒不敢言。
“也真是花无百日红。
这日,来了个陌生乞丐,生得器宇轩昂,不怒自威。
一夜,他偷偷把我们喊到一处,悄声问:‘敢问各位敢不敢跟了在下,和那吴能争个高下?’
见我们面面相觑,那人笑了,声如洪钟:‘各位,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岂能忍气吞声、贪生怕死?’
听他慷慨陈词,大伙都摩拳擦掌道:‘干!就干一场!大哥,我们听你的!’
大哥哈哈一笑:‘你们权且等待时机,待我召唤!’
“自那晚起,大伙儿开始暗自联络。
直到一天,大哥决定和吴能叫板。
那晚血流成河,我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
最终,双方都伤亡惨重,却打了个平手,大哥便邀吴能坐下来以赌为约:‘我不忍再看兄弟们丧命。所以,今儿咱打个赌,谁输了,请主动让出地盘,另走他乡吧!’
“吴能冷冷一笑:‘话是不错,但以何为赌注啊?’
大哥摇摇头说:‘任凭兄弟直言!但赌注必须在你我之间,不牵扯弟兄们就成!’
“吴能一愣,道:‘那好,三日后,我一定奉上赌约!望兄弟不要反悔了啊!’
第三天晚上,吴能真派人送来了赌约,赌注是要大哥的那只右手。
我们顿时目瞪口呆,大哥却仰天长笑,拔刀便往手上砍去。
兄弟们一阵惊呼,迅速夺过大哥手中的刀,跪地苦苦相劝。
大哥也落了泪,豪情万丈地说:‘为了兄弟们,我失一只手算得了什么!’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大哥能为兄弟们失一只手,兄弟们有何不可?反正吴能也不知是谁的手!’
说完,大家全都伸出手臂。
大哥苦笑一声,摇头道:‘兄弟们有所不知,吴能要我右手,分明是知道我这右手上长有七星之痣,你们的怎可乱真啊?’
听大哥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真是巧了,我的右手上刚好也有七星之痣!
是啊!
大哥可舍右手,我有何不可?
说话间,我已经手起刀落,砍掉了自己的右手。
“等我醒来的时候,竟发现大哥在我床前长跪不起。
我那只手送去之后,吴能信以为真,也信守诺言,远走他乡去了。
此事尘埃落定。
“不瞒各位,那只手,我至今还静心保存,时刻带在身上哩!”
一只手说完,仰天长舒一口气。此刻,“一只眼”拱拱手感慨道:“仁兄仗义,兄弟佩服!”
接着,他低头啜饮一口清茶,娓娓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说起来,我和兄弟遭遇有几分相似。
因为年年战乱,民不聊生,各地义军纷纷举旗。
我就是那时候背井离乡,入了义军。
我们大哥也是仗义之人,处处抚恤乡亲。
对待兄弟们,更如同手足。
这样过了一年,大哥用心思虑,告诉我们,真正的大义是推翻朝廷,才能救百姓于水火!
可单凭我们这样远远不够气候。
“这日,我们的人马来到一座城下。
怎奈守城的竟闭门不出,大家吵吵嚷嚷,却并无良策。
大哥沉默良久,沉稳地说道:‘朝廷不仁,但我们义军要有义,他们不动手,我们绝不动刀枪,这第一箭要等他们放,我们才可信服于天下,仁义于乱世啊!’
可是,如何让人家放出这第一箭呢?
“这天夜里,大哥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下令在离城池三里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只派一队人马上前叫骂。
我就在这队人马当中。
临行前,大哥把我叫到跟前,不舍道:‘今日,如果守军放箭,你没准就会命丧黄泉,你可还愿意去?’
我哈哈大笑:‘大哥放心!你既为大义,为天下,我一介匹夫何足挂惜?’
大哥听了,拍拍我的肩,已是热泪盈眶。
“到了城下,我义无反顾地走到城前,拼力叫骂。
正当口干舌燥之际,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冷箭从城头凉飕飕直朝我射来,不待我反应过来,一股血花迸溅,那箭生生扎进了我的右眼。
我瞬间倒地,不省人事。
“这一箭顿时燃起了兄弟们心中的怨气,大家一鼓作气,一举拿下了那座城池。
“从此,我失去了一只眼睛。
大哥对我不离不弃,悉心救治,最终保下我这条命。
一天晚上,大哥‘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涕泪横流道:‘我对不住兄弟了啊!’
说罢才告诉我真相。
“原来,见守城的迟迟不肯动手放箭,大哥无奈之下偷偷找来一个亲信混入城中,向我射出了那支冷箭,差点结果了我的性命!
这才有了后来的攻城。
我起初是惊愕,但转念便释然了。
大哥为苍生为百姓行大义,用我区区一只眼却换来立足之地,值!
“我扶起大哥,只听他说:‘你的大义我不忘,兄弟们不忘,等将来大事即成,天下苍生更不会忘!你安心住下,成大事之日,便是我接兄弟共享荣华之时!’
说完,拜别而去。
“刚才兄弟说还留着那手,不瞒二位,那只眼睛我也保存至今啊!”
听他们说完,一直默默听着的“一只耳”突然击掌道:“那我也凑个趣,不怕二位耻笑!”
“这事已有几年了。那时候,我的大哥举义旗,已经占了一席之地,正踌躇满志,开疆辟土。
那时我已经跟他多年,以兄弟相称。
怎奈我一介匹夫,无谋无略,实非将才,仍是个兵。
“那时义军虽然士气高昂,可军纪散漫,大哥为此彻夜难眠,决心整治。
可从哪儿着手,又拿谁开刀呢?”
“那晚,大哥把我叫到帐中,一脸凝重问他待我如何。
这还用说?
亲生父母、手足兄长不过如此!
大哥听罢点头:‘我如今想要你一只耳朵,你可舍得?’
我拍拍胸脯:‘我虽匹夫,却懂义字,别说一只耳朵,就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大哥听完,长舒一口气,说:‘我有一计,请你依计而行!’
我听完,倒吸一口冷气。
“第二日,校场练兵。
大哥威严坐于台上,令人宣读军纪。
之后,大哥起身,道:‘各位兄弟,时至今日,我们已自称义军,既为军者,便应有纪,若非如此,怕我们也不会长远。
从前,你我兄弟相称,偶有破格之事,我也听之任之。
如今军纪已宣,望各位依律行事,若有怠慢,按律处置!’
说到这里,他略略一顿,‘今日,我们暂且做一操练,我给列首一个密令,一传二,二传三,依次下传,谁若有误,军法处置!”
说罢,传令开始。
“结果,我们这队列末竟得到一个误令。
大哥忙一一追查,可想而知,本应是‘敌军四十四人’到我这里给传成“敌军是十四人’。
我立刻被五花大绑架了出来,大哥瞅我一眼,下令:‘听错密令,定是耳朵有了问题,要它何用?割了吧!’
在我凄厉的叫声中,一只耳朵被一刀割下,扔在地上,满是尘土。
整个操练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不消说,之后我被大哥秘密安置起来,如今才出来行走。
和你们一样,那只耳朵我至今保存。
我想,那是我对大哥的义,是对义军的义,也是对苍生之义啊!”
一只耳说完,三人默默相视,然后击掌而起,相互一拜,感慨道:“这真是义薄云天舍手眼,滴泉之恩报何时!”
他们正感慨,在座茶客早已经击掌叫好了,没想到天下义士比比皆是,眼前这几位虽貌不惊人,却个个深明大义。
忽然,一个中年男子走出来,对三人施礼请道:“三位若不嫌弃,不妨到寒舍一叙!”
三人看着中年人,虽是布衣,却气度非凡,便点头答应。
走出茶舍不远,便到了那人的住处。
刚坐定,那人便开口说:“实不相瞒,在下姓何,是个说书人,略知些时事英雄。今天看三位心中似有些不便言说之情,不知道三位意欲何为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默而不答。
这何先生哈哈大笑:“如若在下猜得不错,三位是为面见当今皇上无门而苦恼吧?”
三人一听,顿时一惊,接着含笑默认。
只听何先生叹道:“天助我啊!遇到三位可是我日夜所盼!我闻当今皇上深感创业艰辛,对有功之士感恩戴德,我送你们三位义士面见皇上,我定也是功不可没啊!”
三人见何先生这么一说,顿时喜出望外。
何先生果然有些门路,不消三天,他已经打点妥当。
这日一大早,何先生便领着三人跟在一个太监身后面见了皇上。
皇上端坐殿堂,威严无比。
三人胆战心惊斗胆抬头偷偷一看:天啊,正是当年自己的大哥啊!
皇上走下来,快步上前将他们一一扶起,含泪说:“果然是你们啊,如今我既得天下,列位兄弟功不可没!今日得见,我一定好好报答三位义士!来啊,替我答谢义士!”
说完,皇帝一甩手,几个卫兵将他们架起来,便往外拖。
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间阴森的房里,三人才被放了下来。
三人又胆战心惊地问侍卫:“皇上这是做什么啊?”
侍卫哼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瓶子,面无表情地说:“这是皇上钦赐的鹤顶红,三位自己了断了吧!”
一句话说完,三个人顿时面色苍白,“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在喝下那鹤顶红之前,三人终于明白,这都怪自己的一张嘴啊!
大哥如今贵为皇上,当年的那些事情如何提得?
可他们自己倒好,好一张破嘴到处乱说,犯了大忌。
他们不知,在另一个屋子里,那何先生也在死前悔恨不已,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刮子,边抽边自语道:“你这张嘴啊,说了一辈子话,结果,还是死在这张嘴上了吧!”
几个人最终死在皇宫,而民间却都在传说,皇帝感念当年恩德,将三位义士封为上宾,在皇宫里过上了人间天上的富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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