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青骡子

                                                                          我家的青骡子

我家的青骡子

  梦醒时分，回想梦中的情景，竟还是儿时故乡的记忆，历历在目，无法拭去。小时候，我家养了一匹枣红色的马，高大的个头、长长的鬃毛、有力的四蹄、油亮的皮毛，父亲非常喜欢他，便精心地喂养它。每到暑假，它就成了我的好伙伴，我负责它的吃喝。我清早起床就给它套上笼头，牵到青草茵茵的山坡上，看着它吃着青草，我心里比灌了蜜还甜，只盼它长得更壮实一些，皮毛更油亮一些，。它吃着吃着，偶尔会抬头看看我，又甩甩尾巴驱赶趴在身上的苍蝇，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傍晚，我牵它进圈，母亲夸赞道：“哎呀，咱家的马越来越壮了，毛色越发亮呢！”我心里好有成就感。

  过了些天，母亲牵它去了别人家，说是准备让它生崽子，我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天天盼它早点回来。过了十几天，它终于回来了，父亲嘱咐说：“它怀驹了，还得好好加草料。”

  父亲喂养它更精心了，母马的肚子越来越大，冬天，它生下一匹青色的骡子。全家人围着它们母子俩兴奋之极，因为父亲一直盼望着家里有匹骡子种田耕地，这次总算实现了愿望。

  母马越来越老了，青骡子渐渐长大了，小家伙英俊矫健，完全吸收了它的母亲的优点。父亲有时抚摸着它的额头和鬃毛，爱怜地说：“大概它长得太快了，细脖长腿的，再壮实些就好了。”

  青骡子终于两岁了，它的皮毛越来越越黑亮了，腿脚矫健有力，跑起来赛过它的母亲。一天，村里来了一个人，与父亲聊了一会儿，便牵走了它的母亲，青骡子在圈里徘徊着，在门口张望着，焦急盼着它的母亲快快回到它的身边，但母子还是分别了，来人卖走了母马。父亲说：“小家伙今年要真正下地干活了，再不能偷闲了。离开妈妈，孩子才能长大。”

  我不懂父亲的意思，心里还是恼怒了好久才释怀。人间最苦伤别离，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自此，青骡子和舅舅家的红骡子一起耕田，两家二百亩田地，他从来都是出重力，红骡子不使劲拉犁，它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如同两个人抬水，出重力的永远人在扁担低的那一头。

  每天放学，我会习惯地抄马圈里望一望，它长长地脖子总是伸出马圈墙，它看见了我，就开始使劲地跺跺脚，然后兴奋地抖抖鬃毛，我便扔下书包，提上半桶水放在木板钉的马圈门口。它非常聪明，总能从木板的空隙里伸出它那张厚实的嘴，恰到好处地喝上水，喝完水，它闭上嘴，用鼻孔使劲的吹几口气，似乎在逗我开心。

  又到了暑假，我和妹妹全全负责它的吃喝，我们牵它到青草最茂盛的山坡上，看着它吃得香甜，如同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的画；倾听它“噌噌”的咀嚼声，如同在聆听一首动人的乐曲。傍晚，我们牵它回家，它油亮的的皮毛在夜幕下黝黝的发光，父亲夸赞道：“你们的功劳真大啊！青骡子成了咱村里的一号了”。听了父亲的夸赞，我心中的成就感更加强烈，对它倍加关怀，每天还要在田埂割青草作为它的晚餐。

  假期结束了，我返校，青骡子自然就少了许多优待。等我再见它时，它的毛色暗淡了许多，清瘦了，脊梁骨高高地耸起，我心疼地埋怨父亲，父亲说：“我还是分外操心它，就是它的苦太大了，两家二百多亩地，一个秋天耕完，能不掉膘吗？它还是不会省力气，一直是挑大梁。”

  母亲笑道：“它的性子就像你爸，你爸就是这样，宁愿苦着自己，也不累着别人，你爸影响的。”

  父亲意味深长地说：“你舅的红骡子身子单，我耕田时就用鞭子抽青骡子几下，让它多使点劲，如今它挑大梁习惯了，也不会省力了。唉，咱家祖祖辈辈都是本分人，与人为善，不损人，凡事多担待些。你爷爷和奶奶常说，宁愿别人求咱，总比咱求着别人强，咱有能力帮别人，就说明咱比别人强，咱过得好！”

    “青骡子现在成了咱家的一份子，自然继承了咱家的优良传统。你们也要好好继承啊！凡事多担待些。”母亲应和道。

  “你们长大了，可不能连咱家的青骡子都不如，让爸妈脸上无光啊！”父亲抚着青骡子的脊梁，“不过，它口粗，不挑食，过了春天，它又会壮实起来的。”

  后来，我在外求学，走上工作单位，青骡子与我见面也是偶尔回家时。每次回家时，我习惯性地朝马圈方向望一望，青骡子也看见了我，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抖着鬃毛，我急忙上前拍拍它的脸，摸摸它的鬃毛，它忽闪着黑黑的大眼睛，似乎要流出思念的泪来。它还是如同一个英俊矫健的美男子，我知道父亲对它格外操心，因为它是我家的一份子，它这十几来用汗水为这个家换来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因为工作的忙碌，回家更少了。一天，父亲打来电话，沉重地说：“青骡子病了，不停地咳嗽，我开始还以为是草料不干净，草料的灰尘吸进去呛得。到兽医那里看了，说是肺上有了问题，怕是没办法了······”

    我脑子里浮现着青骡子俊美的模样，心里难过极了，“爸，青骡子在咱家苦了十几年，也没力气苦了，真没法了，你就想开些，它老了······”

    “唉，也是它干啥太卖力了，挣出毛病了，你舅舅家的红骡子和它年龄差不多，它还好好的。”父亲有些后悔地说。

  又过了几天，父亲又打来电话，“青骡子，我卖掉了······我不能眼看它一天天衰弱，眼睁睁地看它死去······它瘦得皮包骨了，我心如刀割。它咳得越严重了，可怜啊，它还硬撑着。你舅舅看我难受，青骡子难受，昨天叫来了一个马贩子，就把它用车拉走了······”父亲竟然有些失声。

    “爸——”我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无语了。放下电话，似乎依稀看见青骡子伸着脖子亲近我的神情；似乎又看见它使出全身力气拉犁、喘着粗气的的模样；似乎又浮现青骡子被拉上马贩子的车，可怜巴巴回望的情景；又似乎看见它被送进屠宰场受人宰割剥皮的场景······不敢往下想了，眼泪一滴滴流下来······

  日子如水般流淌着，父母年事已高，也没有精力去打理农活，我们姐弟也在城市有了根基，便接父母进了城，但父母还是没有闲下来，要照看几个孙子，虽忙，也精神尚好！父亲喜欢怀旧，不免会提念那匹有灵性的青骡子，  让儿孙们像青骡子一样“凡事多担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