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之二：追青骡子

      一九八一年六月底高二上完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耿老师在教室宣读了放暑假的纪律，最后说：“暑假只有10天，七月十一号准时来校上课，春节前要结束新课，春节后进入总复习，希望同学们按时返校。”

        回到家已是傍晚，母亲烧好水，在院子冲个凉，胡乱喝了一碗玉米粥吃了一个馍，倒头就睡，第二天还是吃了就睡，直睡到第三天晚，困乏劲才解，晚上在院子乘凉，父亲对我说：“你也睡够了，没事明天到生产队做活去，你一天还能挣六个工分，我给队长已说过，明天犁地赵红旗要用一个半大新买骡子，队里新买了五头半大骡子，这些骡子没犁过地，需要人在前面拉，你就在前面拉骡子。”

        第二天天大亮我才起来，吃过母亲准备的早饭，到生产队部，赵红旗还没来，我看见同班同桌同学赵小伟在生产队部里，唾沫四溅大声和一个年龄大点扳手腕，引起周围一片叫好，小伟输得很惨，脸涨得通红，看见我过来高兴地问我怎么到这来，我说是父亲逼来的，他说：“咱俩不愧是好兄弟，连这事情都一样。”

        队长赵长信分完工，我帮赵红旗套犁，赵红旗个子有一米八，骨架大，瘦，左腿有点跛，脾气大，噪门大，从开始就嫌我干农活手笨脚笨脑子笨。套好犁，我在前面用缰绳牵一个半大骡子，这骡子青咖色的毛，发油光。

        犁地时，我在前面拉青骡子，赵红旗在后面扶把犁地，再后面有几个妇女在犁过的沟里放苞谷种子，最后还有人套两个黄牛在后面拖一张藤条编的耙，人站在藤耙上，牛在前面拖，把地耙平，同时把苞谷种子也盖住。割过麦子的地先用拖拉机翻过后，满地都有大土疙瘩，把脚硌得不舒服，好不容易到中午收工，赵红旗卸了犁，让我走路把青骡子拉回队部要喂料饮水。赵红旗直接走田地回家了。

        路不宽，是土路，叫生产路，做农活修的路，路被拖拉机弄的坑坑洼洼。生产路上有不少人拉着牲口，我向后张望不见小伟，这时只见赵争争挺胸扬头目不斜视双手盘在胸前，向我走来，赵争争身后还跟着一头大青骡子，缰绳盘在骡子脖子上，大青骡子乖乖跟在赵争争后面。赵争争小学毕业就不上学，听说跟邻村一个光棍老头学武功，经常晚上在晒麦场里搬碌碡，大家私下都叫他“二愣子”。

往事之二：追青骡子

      二愣子经过我时，看都没看我说：“看你走路的样子像个老婆娘，怂都干不了，书读傻了，只会念书。”看二愣子走远了，我悄声说：“看你怂样子，你才傻呢！”

        “你说谁傻？”小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旁边，也和二愣子一样空着手，缰绳盘在骡子脖子上，骡子乖乖跟在后面。

        我对小伟说了刚才二愣子说的话，小伟说：“别理二愣子，那就是个二球。我要先走了，老父亲让我下午到镇上去，给我姑送昨晚才摘的黄杏。”

      小伟走远了，想起小伟说的黄杏，那是小伟家后院一棵大杏树结的杏子，从小到大没少吃小伟家的黄杏，又大又甜，黄澄澄的，咽了咽口水，加快脚步。

        太阳高悬头顶，尘土和汗液顺着脸流，一阵阵刺痒。我回头看看身后已没有人，心里忽然一热，也想学学二愣子和小伟的样子，就把僵绳盘在青骡子的脖子上，空手慢慢向前走了十几步，回过头看见青骡子不动，还打了几个响鼻。

        我折回向青骡走去，想拉骡子，青骡子看见我向它走来，猛的扬起头，打了一个长长的响鼻，折转身向田野跑去，边跑边叫：“嗬呀哼，吭呀哼！”转眼跑得很远。

        我当时懵住，心里空档档，不知如何是好。冷静了一会儿，撒腿追骡子去。

      青骡子在一块麦茬地吃草，我很快追去，青骡子看见我到面前，也不吃草，看着我，我慢慢地靠近，想抓住垂在地上的缰绳，骡子头猛仰起，又撒腿跑起来。

        我在后面追，青骡子在前面跑，我追快，骡子跑快，我追慢，骡子跑慢，我累的大喘气爬在地，骡子就在我不远处吃草。

        周周没人，想找人帮忙都不行，我急得眼泪掉下来，想着第一天干农活，要是把骡子丟了，周围人还不把我吃了。

往事之二：追青骡子

        坐起来擦干眼泪，我在田地拨了一小梱草，慢慢靠近青骡子，骡子看我靠近，调转头就要跑，我急忙后退。

        隐隐记得父亲告诉过我，骡子犁地是有能听懂的语言，“哦”是往里拐，“咦”是往外拐，“吁——”是停下来。想起早晨赵红旗在后面不停地“咦，咦，哦，哦”地吆喝。

        我嘴里也试着发出“吁——”的声音，果然青骡子安静很多，我拿起草轻轻扔给青骡子，骡子大口大口吃起来，我猫腰向缰绳走去，也许是太着急，脚底被麦杆滑了一下，摔倒在骡子跟前，骡子吓了一跳，蹦着四个蹄子，跑起来。

        我心里懊悔不已，嘴唇被麦杆划破，擦擦嘴上的血迹，又追青骡子。

      青骡子在一条废弃的抗旱渠边停下，吃渠边野草，抗旱渠另一边是留村的早苞谷地，今年雨水好，早苞谷已长到一人多高，我四下观望没人，钻进苞谷地扳倒几个苞谷苗，拿到青骡子跟前，我心里不停地说“骡子你千万别跑，别跑。”

        青骡子看见苞谷苗头伸过来，用嘴从我手里撕下苞谷苗大嚼起来，我慢慢放下苞谷苗，手颤抖着，拣起缰绳，骡子没一点反应，我拉紧缰绳要走，骡子犟着低头要吃苞谷苗，不肯走，我只好把苞谷苗拿起来，边走边喂。

      “哎，你这怂娃，咋折包谷苗喂牲口，你这是糟蹋人呢吆！”

      从包谷地里猛闪出一人，大声喊到。

      我还没反应过来，骡子受到惊吓，仰头猛跑起来，把我拉倒，我紧拽僵绳不放，拖过十米远，我松了手，骡子嘶叫一声，向村里跑去，转眼不见踪影。

        我的裤子被磨烂了，胳膊膀子酸痛，鞋已不知去向，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秃顶小个子老头向我走来，把我扶起，连声说：“娃呀，对不起，我声大，把你骡子吓跑了”。 

        我没答话，听说留村人不好惹，忍痛找到鞋，穿好鞋，撒腿向骡子的方向跑去，跑了很远，回头看，那秃顶小老头还向这边张望。

        快到村口，看见骡子在一家院墙外吃槐树叶子。又看见二愣子光着膀子慢慢地围着骡子转，突然，二愣子猛扑向骡子头部，用双臂勾住骡子脖子，骡子带着二愣子在原地转圈，二愣子始终不松手，最后，骡子浑身哆嗦，大汗淋漓，动作慢下来，二愣子边抚摸骡子脖子，边说：“乖、不动，乖，不动。”二愣子回手把僵绳拉住。这一套连贯动作，看得我目瞪口呆。

        只听二愣子对我说：“瓷怂，还瓷在那干啥，跟我到队部去。我还不敢把骡子给你，在村里骡子把碎娃们踢了咋办，可不是闹着玩。”

        我跟二愣子回到生产队部，二愣子把骡子拴紧，给骡子喂草料，让我回家吃饭。

        下午， 我怕赵红旗骂我，直接找队长说情况，我没说骡子跑了，我只说骡子犟不回来，队长答应重新换骡子，还是一头半大骡子，到田地，赵红旗在田地头正抽旱烟，看见我，灭了烟，没说话，我帮赵红旗套好犁，又开始犁地，这次，我特别注意赵红旗的吆喝声：“咦，咦，哦，哦，吁——”！

往事之二：追青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