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好,下雨呢!风挟着雨点扑打着竹林,竹叶翻覆着,半枯的枝叶随风飘落。
他就在这种天气,打着把大黑伞,穿着黑重的蓑衣,悄无声息地蹲在竹林旁边的小径上,面目藏在我看不见的阴影里。
小径另一边是我婶家。我远远的看到他,心里就很疑惑了,这到底是谁呢?我真的十分困惑,我也只是一年没有回来,记得之前村里并没有这样一个怪人啊!他看起来就像是,喜欢上一个姑娘,然后他们吵架了,故而在这雨里痴痴的等待姑娘回心转意。可是据我所知,我婶家里没有大姑娘啊!
难道这人是个外乡来的?是要图谋什么不轨?那可也不对,这时机,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
我看着他沉默的一团,笼罩在黑暗里,心里有点莫名的恐惧,怕他是个精神病,会突然跳起来伤害我。我也不好意思问他是谁,因为怕是个熟人,那样很失礼——不过如果是熟人,他应该会同我打招呼的。
可是我硬着头皮忐忑地从他面前走过,他并没有同我打招呼,只是忽然无声无息的站起来了,是个高大的男人身形,面目还是躲在大伞下面。
我简直不寒而栗,吓得控制不住快要发抖。
幸而他只是往旁边让了一下,复又蹲了下去,并没有别的举动。
我双目不敢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及至见了我婶,我急切的告诉她这件事:“婶婶,有个怪人蹲在你屋后头,你晓不晓得?”
我婶招呼我坐下,抓出来一捧花生让我吃。听到我的问题,她的两个嘴角往下一撇,鼻子里哼笑一声,小小的翻了个不屑的白眼儿,脸上表情堪称丰富,唯独没有“意外”这个意思:“那个是老掰的儿子。”
听到了意外的答案,我更吃惊了:“老掰的儿子,不是才十来岁么?那是个大男人啊!”
我婶这回表情更丰富了,不屑的笑换成了暧昧又鄙夷的那种:“可不就是十来岁?他五岁上生的那个什么病,吃错了药,一下子长的牛高马大,才八岁就……发育啦!你不知道,在学校,有些个老师晓得了带起头,拿他当猴子把戏耍呢!脱了他的裤子看,说他长毛了!都笑得要死!”
我“啊”了一声,思忖着感觉无法评论,便问道:“那他是连脑子也吃坏了吗?为什么这种天蹲在人家房子后边?”
“他在那耍手机呢!成天拿个手机蹲我屋后头打游戏,天光就来了,夜了还不得走。”
“……耍手机?”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蹭网。虽说在外面蹭网很常见,但是蹭到这个风雨无阻如饥似渴的程度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我忍不住又问:“他这样子,他家里人不管他吗?”
“哪个管?他老娘老早跑了的,老子今年才接了个后娘回来,同在外头打工,没得人管他。老向(孩子的奶奶)耳朵聋起不晓事的,管不到他。”
我心里揣着的疑问终于一个个解开了,但却没有从这个乡人们的笑料谈资中感到愉快。我婶同我又拉了会儿家长里短,天见黑了,她拿起绑了勾子的竹杆从门前果园里摘了一盆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装在袋子里,要我带回去吃。我接了柿子,便同她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又看到那孩子,雨水从他的蓑衣上滴落下来,滴得快了在他的脚边围成了一个圈,把他圈在里面。我没有恐惧感了,心里忧忧地只觉得这个孩子很可怜。按辈份,他还得叫我姑奶奶呢!
走近了我站住想同他说点什么,却感到口齿艰涩,最后我说:“……你吃柿子吗?”他好像吓了一跳似的,迅速半抬了头,目光短暂地在我的衣角扫过,又低下头去了,并没有回答。
我从袋子里摸出两个滚圆的柿子,弯腰放在他怀里,说:“天都黑了,又下雨,你早点回去吧!”
他迟疑着用拿手机的那只手拢着柿子,嘴里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飒飒的雨声吞没了他发出的那点细微声响,我没有听清,想要再说几句,却语塞了,只好站直身子走了。
各家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来了,微弱的光从房前屋后的门窗里透出来,却无法剖开雨雾和夜晚来临交织在一起的昏黑。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蒙蒙的雨雾中他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像一块村庄上的旧伤疤贴在那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