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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人物·梁启超(五)

我眼中的人物·梁启超(五)

作者: 白熊巫米 | 来源:发表于2018-03-07 19:58 被阅读0次
    共和之魂·蔡锷(浮雕)

    国祚新承,百业待兴。辛亥革命的胜利,葬送了封建千年正统,迎来了朝气蓬勃的中华民国。当初,为了迫使清帝逊位,孙文作出了大牺牲,将总统之位拱手让给袁世凯。历史上说,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的果实,其实在真实的历史里,辛亥革命的胜利并不只归功于革命派,也有赖于当权立宪派的倒戈。而袁世凯的倒戈,更是直接导致清帝的逊位,避免了更多的流血牺牲,为民国的生存巩固保留了无数的火种。

    1912年11月,去国14载的梁启超终于正大光明地从日本回来了。他的归来,在国内外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胡适在当天的日记中这样写道:“阅《时报》,知梁任公归国,京津人士都欢迎之,读之深叹公道之尚在人心也。梁任公为吾国革命第一大功臣,其功在革新吾国之思想界。十五年来,吾国人士所以稍知民族思想主义及世界大势者,皆梁氏之赐,此百喙所不能诬也。去年武汉革命,所以能一举而全国响应者,民族思想政治思想入人已深,故势如破竹耳。使无梁氏之笔,虽有百十孙中山、黄克强,岂能成功如此之速耶。”此话切要,正可以说明梁启超何以被奉为思想启蒙之星的由来。

    为了对梁启超的回来表示欢迎,总统袁世凯专门为他举办了一个欢迎酒会。面对新责旧怨,梁启超摒弃成见,与袁世凯这位当年的变法冤家握手言和,这可以看作是历史给予中国人的一个实现政治和解,推进民主政治的机会。

    当时的政坛上,国民党和共和党等政党组织已经直接参与到政府管理中。其中,国民党是一个联合政党,它是在宋教仁的奔走努力下,以同盟会为主,联合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共和实进会而形成的。在这样的政治气氛下,梁启超对时局充满了期待,简直难掩内心的激动。他一回国,屁股还没有坐热,便投身到各地的国会议员选举战中了。为了争取尽可能多的国会席位,他一边筹组民主党,一边加入以黎元洪为首的共和党,以期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然而如此仓促备战,又怎会有好的结果?

    梁启超以为凭自己的声望和社会影响力,选举之战定然是一炮而红。可是,结果却大相径庭,国民党大胜,民主党、共和党、统一进步党均一败涂地。这对梁启超的信心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忽而觉得,政治人心远比他想像的要复杂得多,而后来发生的一件大案,更是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宋教仁

    1913年3月20日,也就是选举后不久,宋教仁被刺杀于上海车站。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谣言,竟盛传凶手是袁世凯和梁启超!为此,政府当局不得不加派警员在他家周围昼夜巡逻保护。虽然事后追查证实,杀宋教仁的凶手是应桂馨,他是上海帮会首领、同盟会领袖之一的陈其美的密友,这才为他洗脱了冤屈。但是宋教仁的死,还是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既为自己之被误解而悲哀,也为国家痛失一伟人而难过。   

    但他明白自己的责任,无论内心如何悲苦,他依然奔走在为国事操劳的路上。国会选举失利后,为了抗衡国名党,他联合统一进步党,将民主、共和、统一三党合并为一个新的政党——进步党。进步党在北京成立的当天,会议推举黎元洪为理事长,梁启超为理事之一。

    7月,熊希龄奉命组阁。他曾向袁世凯夸下海口,欲集国内精英组成一个第一流的人才内阁。他邀梁启超入阁,原本打算请他出任教育总长一职,但袁世凯不同意,把他改为了司法总长。当时,康有为知道梁启超要入阁,写信警告他袁世凯不可以信任,希望他拒绝。但是梁启超经不住袁世凯的劝诱,还是加入了这个“第一流的人才内阁”。那时,除了熊希龄外,和他一起加入的还有朱启钤、孙宝琦、段祺瑞、刘冠雄、周自齐、汪大燮和张謇。其中,梁启超、熊希龄、汪大燮都是清流雅望的名士,张謇更是大名鼎鼎的立宪派领袖,实业家和教育家,所以,这个内阁纵然算不得“第一流”,也决不能作“第二流”看待的。

    梁启超是这个内阁的灵魂,《政府大政方针宣言书》即是他起草的。可惜,梁启超命中注定与政治绝缘,内阁刚组建,便碰上孙文领导国民党以宋案为由发动的“二次革命”。袁世凯本有发动内战,消灭南方军,总览大权的打算,只是苦于没有找到好的借口。孙文的“二次革命”,正好为他提供了一个好口实。1913年11月,袁世凯公开解散国民党,国会从此不足法定开会人数,实际停止活动;1914年1月,袁世凯公开停止全体国会议员职务,民国第一届国会就此谢幕,第一流人才内阁亦随即倒台。

    护国运动之出征誓师大会

    梁启超从内阁退下来后,改任币制局总裁。但几个月下来,梁启超发现币制总裁不过是一个闲职,失望之余,毅然挂冠而去。他在辞呈中写道:“以不才之才为无用之用。”袁世凯看后,笑道:“卓如非不才,总裁实无用。”从中也能看出袁世凯其实不过是利用梁启超的声望和影响力,并没有打算对他施予重用。

    从币制局退下来后,梁启超闲居在清华园里。这之后,袁世凯两度对他委以职务,一个是任命他为政治顾问,一个是派他沿江考察各省的教育、司法事宜。但是,他都没有理会。这些年的宦海沉浮,让他对政治心生失望之意,决心放弃做官的念头,断绝一切政治关系,转向从事文化教育事业,以在野之身,监督政府。只是想虽然这样想,要让自己完全放弃政治的念头终究还是难以做到的。

    这段时间,他虽不在朝廷之上,一双眼睛却时刻紧盯着局势的变化。1915年5月1日,“新约法”公布,规定总统任期为10年,连任无限制;总统继任者,由现任总统预先书名,藏之金匮石室,且无亲属限制。梁启超敏感地察觉到,袁世凯有向帝制转舵的倾向,于是他写信严正劝告:“立国于今世,自有今世所以生存之道,逆世界潮流以自封,其究必归于淘汰。愿大总统稍捐复古之念,力为作新之谋。”但是袁世凯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

    在这个大是大非面前,梁启超认为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必须表态,随即提笔写下《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以排山倒海之势,猛烈抨击袁世凯变更国体、恢复帝制的主张。为了避免因个人言论连累政党,梁启超完成这篇文章后,随即宣布退出进步党。果然,这篇文章一经刊出,在社会上立刻引起风雷效应,引无数人争相传抄。

    有人劝他:“你已亡命十年,此种况味亦既饱尝,何必更自苦?”

    梁启超听了反而大笑:“余诚老于亡命之经验家也。余宁乐此,不愿苟活于此浊恶空气中也。”

    当时,《亚细亚报》曾悬赏三千大洋,征文反驳梁启超,却无人敢前去应征。这让那些附势于袁世凯的人很感到一种挫败之感。明的不行,他们就来阴的,不断写些匿名恐吓的信给梁启超。在这样一群附势小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袁世凯的帝王梦已经醒不来了,不是梁启超的一两篇文章能阻止得了的。

    1915年12月,袁世凯申令接受帝位,改1916年为洪宪元年,预备登极!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是历史无数次证明的真理。袁世凯倒行逆施的行为注定要遭到全国人民的唾弃,他的复辟注定是要失败的。12月25日,蔡锷宣布云南独立,揭起“护国”旗号,向袁世凯宣战。由此在全国引起的倒袁声音,瞬间形成连锁反应,迫使袁世凯在做了83天的帝王梦之后不得不宣布退位。

    其实,早在袁世凯准备恢复帝制的时候,梁启超就在暗中策动蔡锷倒袁了。袁世凯并不是一个庸才,他非常清楚,将来称帝如果有人出来反对,第一个必是蔡锷。所以,他才会把蔡锷留在北京,留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住在天津租界的梁启超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思,并早已和蔡锷接触上了。

    蔡锷是梁启超在湖南时务学堂时的得意门生,曾担任进步党名誉理事和湖南支部长,只是后来因为军人不隶党籍而退党。在帝制愈演愈烈的时候,梁启超就已密会蔡锷,希望他承担起护国的历史责任,蔡锷慨然应许,当仁不让。蔡锷在北京时,在袁世凯的眼皮子底下偷偷前往天津密会梁启超,向老师求教脱逃之计和商讨倒袁的细节。据蔡锷回忆说:“当去岁(1915年)秋冬之交,帝焰炽手可热,锷在京师,间数日一诣天津,造先生之庐,咨受大计。”蔡锷之所以能说服袁世凯让他离京,就是依了梁启超的计划,以养病为名,前往东京,从而伺机辗转多地回到云南的。

    蔡锷逃离北京之后,梁启超也逃往上海,进而南下两广,策动反袁,与云南形成掎角之势。南下后的梁启超,一面为护国军筹措财款,指导方略;一面制造舆论,推动各方响应,并在南宁受到了广西都督陆荣廷的热烈欢迎。广西宣布独立之后,广东、湖南、陕西、四川、贵州等地,也纷纷响应独立,宣布了袁世凯的覆亡。

    护国战争结束后,国会再度得到恢复。但是由于段祺瑞和黎元洪之间的权力争斗,形成了府院之争,使政局变得非常脆弱。这时,梁启超揭起“不党主义”的旗帜,化党为派,取消进步党,成立宪法研究同志会,后与宪法案研究会合并,在政坛上形成了一个有影响力的“无形之党”——研究系。

    恰在此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中国在围绕是否出战的问题上,进一步加剧了府院之争的局面。国务院总理段祺瑞力主出战,大总统黎元洪却坚决反对。为了达到主战的目的,段祺瑞将其掌控的督军叫到北京,组成“督军团”,对黎元洪施加压力,但未获得成功。就在两派僵持不下时,安徽督军张勋以调停为名,率领五千辫子军入京。撵走黎元洪后,张勋随即将溥仪抬出来,宣布复辟清室。

    但历史证明,张勋复辟不过是一出闹剧,中国并没有复辟的土壤。梁启超在张勋宣布复辟的第二天,即率研究系同仁,一起到段祺瑞在天津马厂的大本营,请缨参战。段祺瑞的大军到达北京后,张勋的辫子军一触即溃,根本没有战斗力。只是闹剧归闹剧,黎元洪和段祺瑞之间的争斗,经张勋这么一搅和,政局反而变得有所好转。

     段祺瑞胜利了,但是他和袁世凯一样,都是独裁野心家,并非一个真心拥护共和的人。他拒绝恢复《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也拒绝召开国会,由此又引发了护法运动。真是时也,命也。赶跑张勋之后,梁启超再次获邀入阁,被委以财政总长一职,可惜拳脚未及施展,又被孙文的护法运动搅黄了。这回,他是彻底顿悟了,也下定决心了,坚决脱离政坛,专心投身于思想文化教育事业上了。

    梁启超学术著作

    这之后,一直到他去世,他都没有再重返政坛。而如果说其间有某一次是比较接近回归政坛的,那就是1918年年底,在政府的资助下,他和蒋方震、张君劢、刘崇杰、徐新六和丁文江组成的非官方考察团,前往欧洲考察,并于1919年前往巴黎为参加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团提供意见一事,最为接近。但也只是接近而已,因为这次考察,是以个人名义出访的,虽有政府资助,却与政府并无多大关系。

    欧洲考察期间,他完成了《欧游心影录》一书。在书中,他详实地表达了自己对西方文明的态度和看法,同时对中西两种文化进行了比较。在这次游历之后,梁启超的思想又一次发生了转变,使他从对西方文明的推崇中逐渐淡化出来,回归到了中华传统文化中来。

    这次从政坛退下来,他真的脚踏实地,实践起了自己弃政从教的理想。他一面著述,一面在清华、南开等大学任教,成绩裴然,被誉为清华国学院的四大导师之一,他极具分量的学术著作《清代学术概论》和《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就是在这段时期完成的。除此之外,他还四处讲学和演讲,足迹遍及北京、上海、济南、南昌、长沙、天津、南京、广州等地;组建共学社,专注翻译事业;筹办松坡图书馆,纪念蔡锷……据当年的清华学生回忆,梁启超讲课时,就像说书艺人一样,手舞足蹈,声音抑扬顿挫。他讲授古乐府《箜篌引》时,先把诗句写到黑板上,然后摇头晃脑,大声朗诵一遍:“公——无——渡——河!”诵后,拍案喝一声采:“好!”也不管学生听懂没听懂,全然陶醉期间。待他叹过之后,让学生把黑板擦干净,这首诗也就讲完了。在梁启超那儿,没有哪一本书是死的,对他来说,书中的文字和人物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

    梁启超的学问承自乾嘉之学而侧重于经世致用,他善于综合,好作系统研究,自成一家之言。许多人都以为,文化的传承,是一项需要全民动员,耗费巨资的工程,其实不然,回顾中华文化的历史,真正传承儒学一线真脉的,永远只是少数大师。对于这个,民国的学界流传着这样一则逸闻:

    梁启超执教东南大学时,有学生问他:“国粹将亡,奈何?”

    梁启超反问:“何以国粹将亡?”

    学生答:“先生不见今日读经之人之少乎?”

    梁启超闻言大怒,猛击桌面,声若洪钟说道:“从古就是这么少!”

    从这则逸闻中,既说明文化传承的真相,也让人见到了梁启超的可爱。而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天真烂漫的人,终于没能逃过病痛的侵扰,在他晚年的时候,受到了尿血症的折磨;也没能躲开死神的召唤,于1929年1月19日这天,未留下只言片语,溘然长逝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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