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母亲打电话来说，她觉得她活不长久了。

我记得上一次她也说过这话，不过说的是父亲，说死了就死了。

这本是个沉重的话题，可于我却委实沉重不起来。

我想作为子女，我实在算不上孝顺。即使内心里，我也不愿为一个孝顺的子女。

一来从出生到现在三十余载，除去刚落地的六年，其余二十四年总共加起来与父亲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一年。

六岁起，因为母亲无法忍受当时的现状生活，跟随父亲出了远门，我便寄养在爷爷奶奶身边。又因爷爷终日忙于地里农活，奶奶疲于精神病的照顾，我便成了无人管束的放养娃。

一日三餐不如平常人家，不时遭受乡亲邻里嫌弃，生活上多有困难，总告诫自己，只有好好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所幸学习一直极好，多受老师眷顾。待大学毕业，想来定能谋个顶好的工作扬眉吐气，却不想一直未能如愿。

父亲母亲心中一直盼着毕业便能帮扶家里，能让他们过上富裕的日子，可我委实无能得很，无法找到愿意付给我高报酬的伯乐。虽已成家，我也委实不愿拿丈夫的工资来接济娘家，即使某些节日，总也要在心底纠结些许时日才能开得了口。

我想虽然没有养育，既有生育之恩，今世缘分既结，总要尽些孝道。所以除供弟弟上学外，每月给父亲打了些吃药的钱。想着只要他们没有别的事，就这样混着可以了。母亲三番两次打电话来哭诉他们的痛处却是不必。

大概没有几个子女如我这般，对亲生父母像生人一样。即便无爱，多少恨应是有的，我却对他们无甚感情。

我想人终有一死。

古人云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是比泰山重还是比鸿毛轻，只是参照不同而已。

昔日听父亲讲起他这一生，十四岁以前为家里生计奔波，虽有意于求学，但因爷爷更中意姑姑和叔叔，所以求学之路无疾而终。十四岁开始跟随长辈学艺，终日被使唤打杂，手艺学得半罐子。

后自己成家，出远门做木匠活计，终日勤勤恳恳，不堵，不浪费，到头来却没有一个可以说亲近话的朋友，没有一户暖心的亲戚，没有一座可以安生的房子，没有一张像样的床，还失了一只眼睛。

母亲讲起她的生平也是止不住的抱怨。

幼时没赶上好时候，没吃上外祖母的奶水，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又差，所以她想着便是如此让她的体质虚弱。嫁给父亲后分家分的几块土地产出的粮食交了公粮便所剩无几，问外祖家借米借粮时受尽委屈。

后因我是个姑娘，遭邻里嫌弃，便发誓要生个儿子来争口气。

没想再连生两胎都是姑娘，便狠心送出，自己也随父亲出了远门。

都说夫妻同心其力断金，终于在陆续折腾几胎后生了个儿子，却不是争气的。直怨嫁给父亲没过上过好日子。

我想这两口子实在是可怜得紧。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现状结果总归不是一天两天就凭空便成那个样子的。终是有无数个因才能汇成一个结果。我无法去指责其究竟可恨在何处，但我委实无法说服自己去迎合这个结果。

老公说打电话听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不像快要不行的人，我倒盼着是那个样子。

倘若母亲说的成得了真，我想他们便解脱了，让我们也少了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