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三）

2014年4月8日

文/呜河

三

下一站（三）

庞亚军的工作很简单，在县里酒厂办公室做副主任，基本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这完全是酒厂厂长看钱小明和庞国军的面子。

这几天都在上班的庞国军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她一直都在思考、猜测、臆想，思考自己身边这个男人、跟这个男人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个男人做过的大大小小的事儿；猜测小穆的问题会是什么结局、钱小明会受到什么影响、自己的这个家会不会受到什么冲击。

她也做了最坏的设想。万一钱小明被关进监狱，自家的财产会不会被没收，那样的话，在读大学的女儿钱思淼的生活怎么办，就业怎么办，之前可是一个心思指望钱小明给安排个工作的；一旦传言钱小明跟肖淑柳生了四个孩子、想移民澳大利亚的事儿是真的，那就证明他们在那边已经置办房产，心里已经彻底没有自己和女儿钱思淼了，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去帮助他逃避惩处、减轻处罚？

庞亚军一上班就将自己反锁在自己那间超规格的办公室里，深深地、深深地思考着隐约感知到的那些事。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处境和在钱小明心里的角色。自己是不是一个完全的傻蛋，为了钱小明“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余生”，昧着自己家人，跟他和肖淑柳制定下那么一个见不得人的协议；自己是不是在钱小明欺骗自己的同时，也在自欺欺人，到最后或许自己会弄个鸡飞蛋打，人财两空？造孽啊！

她越想越真切地认为，自己该真实地了解一切、面对这一切了。怎么了解，庞亚军首先想到了小穆，也想到了肖淑柳，还想到了住房和城乡建设局里的那些人，还想到了局办公室主任的家属方明明，但她再一思忖，这些不都是钱小明的人么？他们肯定站在钱小明一边，从他们那里了解钱小明怎么可能？！弄不好，他们，他们还将会自己的企图透露给钱小明，到最后什么也了解不到不说，还可能将自己卖给钱小明，邀功请赏呢。即使是方明明，日常里跟自己好的一个人似的，还不是因为她老公在钱小明的手下工作？她也不可靠。此时的庞亚军感觉自己很无助，自己从来没有防范过钱小明，没有预想过钱小明会彻底地背叛自己，也没猜度过他会抛弃自己，带着二老婆去澳大利亚，目前这一切都紧紧地逼迫到自己眼前了，却又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之下，庞亚军在脑海里极力搜寻着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既然站在钱小明一边的人不会帮自己，那就找钱小明的敌人。

庞亚军想到了跟钱小明有着你死我活矛盾的副局长万金忠。万金忠是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资格最老的副局长，本来老局长退休后，他以为自己媳妇终于熬成婆了，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又来了个钱小明使自己升任副局长的机会化为泡影。所以自从钱小明上任以来，就被他视为敌人，不断地制造麻烦，有一次还差点将钱小明掀下马。对，就找万金忠！

事不宜迟，想到做到。在屋子里踱了不知多少圈的庞亚军拉上窗帘，坐回到办公桌前，理了理头发，撸了撸衣袖，拿起电话拨了出去，那架势仿佛这一个电话就能够釜底抽薪，彻底地让钱小明在自己面前透明起来。

下一站（三）

令庞亚军万万没想到的是，万金忠并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迫不及待地配合自己，他在电话里冷冷地说，“大姐，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你想了解的关于你老公的事，我真的没掌握什么。”接下来，任凭庞亚军再怎么恳求，万金忠仍旧坚持自己的态度，不了解、不沟通、不掺合。好想他跟钱小明之间的矛盾已经化为乌有，又好像他已经超然度外，如同一个得道高僧，不问世事，不生是非。

真实的万金忠当然不是这个样子。他对于钱小明目前的状况及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只不过没有将他扳倒的实力，所以一直在静等机会。按说，现在庞亚军拉开架势跟钱小明闹翻，还主动找上门来寻求配合，他该毫无保留地，甚至添油加醋地将钱小明的肮脏事描述给庞亚军，并联合庞亚军将钱小明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可世事洞明的万金忠，十分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一直苦苦等待的机会马上到来，一点都没必要再挖空心思算计钱小明了。小穆这个萝卜被拔出肯定会很快带出钱小明的脏泥，他马上自我埋葬，无需自己再费尽心思地想什么做什么，自己只需管好自己，不节外生枝，他这个第一副局长理所当然会临危受命接管住房和城乡建设局。

庞亚军基本也能够猜得到万金忠对自己不冷不热是出于什么心态；她还清楚自己跟万金忠之间是什么距离，万金忠跟钱小明是死对头，自己目前仍是钱小明的老婆，人家万金忠依然将自己放在了对立面。不过，庞亚军没有放弃万金忠这个信息源，她决心找个机会跟万金忠面谈。

中午，庞亚军回到家，刚立住脚就接到陈立来打来的电话，要找钱小明。钱小明没在办公室，没在家，会去哪里啊？她这才想起该给钱小明打个电话，确定一下他在那里，等他回家，坐下来一起谈谈，双方都该交个底数了，千万不要等钱小明把自己卖掉之后再去帮他数钱。

知道钱小明中午不回家吃饭了，一个人懒得做饭的庞亚军索性就凑合起来。她拿出储存的方便面和火腿肠，接上热水，闷在了餐桌上，一个人歪倒在沙发上冥想起来。

下一站（三）

自己的文化不深，就一个高中毕业，但是当年也生得如花似玉啊，而且当年父亲是全县的最高领导，找个什么样的老公几乎随便挑，可命运恰恰安排自己找了个钱小明。

钱小明除了拥有一个在当时屈指可数的本科学历之外，还有什么？倒是生得不丑，不过也无非就是不丑，在同龄人当中，在县委大院，在整个县城，走进人堆，谁也不会一眼就发现他。人品？哈哈哈，庞亚军竟然自己大笑起来，当年父亲好像就是相中他的人品吧？只是父亲没有想到人品是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变数太大，这些年下来，钱小明的人品已经一无是处了。贪污几百万元，腐化的去养二老婆，违规违法批准建设，对待培养、扶植他的人不懂得感恩，还有可能移民外国，有什么人品可言吗？哈哈哈，胖亚军又是一阵大笑。大笑之后，酸楚的泪水哗哗流下，好像那是庞亚军对钱小明的最后感情，在最后一次滴漏，滴漏完后，再也就谈不上什么感情。

庞亚军咬牙切齿，她在力争把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钱小明彻底干净地推翻。她抹去泪水，给远在上海的女儿打了个电话，不疼不痒地说了一番话。知道姑娘在学校里一如既往地安好，她放心了。放下电话，匆匆吃过午饭，给办公室主任牛大坤请好假，庞亚军直接去了市里。

本来庞亚军是想在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去父母那里得到些心理安慰的。意外的是她竟然得到了别的更多收获、自己实在不愿意面对的收获。

下一站（三）

庞亚军的父母不知道女儿要来市里，但是对于到来的庞亚军并没有显现出多少惊讶。年过七旬的老人了，见惯了世事，什么事情发生他们也不会再感到吃惊。对庞亚军的到来不会感到吃惊；对于庞亚军、钱小明身上正在发生、曾经发生，已经知晓、尚未知晓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吃惊。

庞国军中午稍事休息之后，拉过老伴跟庞亚军围坐在客厅里。

“亚军啊，这次来有事吗？”庞国军表情不阴不阳，语气平淡如常，却让庞亚军感觉到父亲是要跟自己交代什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前几天晚上那么晚了打扰你们，有点不放心。”庞亚军随机应变，临时编出瞎话想对付过去。

“哦，没事也好，有事也正常。”庞国军自然知道此刻的庞亚军内心并不肃静。城门失火，就要殃及池鱼，心里怎么会肃静呢。

此刻的庞国军已经通过自己的老关系掌握了小穆、钱小明、陈立来等人的犯罪事实，但她不十分明了庞亚军对此是否知晓。他猜测未必完全了解，也不会一点不了解。

接下来，庞国军告诉庞亚军，小穆已经把自己的违纪违法问题全部交待；小穆已经把自己所掌握的任何人的违纪违法问题全部交待，以求从宽处理；小穆的问题很是严重，他在挪用巨额公款用于投资工程当中涉及杀人，罪不可恕；钱小明对小穆的违纪违法问题全部知晓，有的是参与其中，有的是幕后指使，有的是被动地接受别人的指使。如今的钱小明已经坐在即将爆炸的炸药包上。

庞国军告诉庞亚军，自己能够打听到这些消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几天都没闲着，总在打听这些事，已经是做到了极致。他还很含蓄地提醒庞亚军，钱小明的私人生活腐化堕落程度超出别人想象，自己要做好面对一切问题的思想准备，免得到时打击过重承受不了。

对此，庞亚军没有表现出惊讶，对她来说心理准备已经准备了多年。准备面对的那些事儿之前早就听说了，不再是什么新闻，大不了就是之前的传闻都是事实，再翻上几番罢了。

庞亚军呆坐在父母身边，面无表情，默默无语。她在思忖是不是给钱小明打个电话，让他来老爷子家？是不是该讨教一下父亲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当初自己面对婚姻问题的时候不也是在父亲的指导意见下办的吗？而且当时是父亲主动提出意见。

思虑再三，她决定这个事情不必再请示父亲，自己快接近50岁的人了还不能处理自己的事？再劳烦父亲费力劳神于心何忍？前几天夜里那个电话就不该打，打了也没见钱小明对此有多大兴趣，也没有什么表示，他已经不再把老爷子再当回事。

下一站（三）

庞亚军内心十分纠结，如果你钱小明不这么胡作非为，怎么会有今天这个结果？如果你再本分一点，遇到问题老爷子总得再帮你一次，我庞亚军赴汤蹈火也得尽力挽回这个局面啊？这样纠结着，不由得发起恨来，你钱小明有今天咎由自取，活该！

三个人静默着的时候，庞亚军的小弟弟庞小军回来了。他进屋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在庞亚军身边，将一只手扶在庞亚军肩膀上，语气凝重又很有底气地说，“大姐，咋办？”

“什么咋办？”庞亚军装作不明就里。

“别瞒着我了，老爷子上午打了一圈电话，最后一圈人给我打电话，所有的事儿我都知道了。你想一想，在咱们市，有什么事儿是我庞小军不知道的，有什么事儿是我庞小军办不到的。你弟弟不当官，但别小瞧了你弟弟。说吧大姐，你想咋办？！”

庞国军见庞小军回家来，一言不发回自己的卧室了。他们爷俩天生冤家，思维相悖，性情相抵，话不投机。

“你好好地给你姐出出主意”，老太太丢下一句话也跟着庞国军回卧室了。

庞小军把自己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庞亚军，比老爷子庞国军讲的要详细、全面、完整百倍。他没有那么多顾虑，也不再忌讳姐姐有什么感受，他已经给姐姐的家庭下了结论——离婚，彻底割断关系。

在这个市，庞小军正是凭着这个魄力和胆量闯出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王国。不客气地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能量已经超出了老爷子，只不过，道不同。

庞小军是个什么角色？有一次，市里最大的企业要壮大规模，跟村民有一个土地纠纷，致使工程无法上马，官司打到省里都没解决。最后庞小军出面，没出一个月，企业扩容生产。传闻说，从那村子里少了一个人。

自己这个弟弟，是姐弟6个当中最亲的一个。庞国军作为家中老大，在庞小军小的时候没少付出关爱，弟弟因惹是生非被父亲追打的时候是自己保护他，弟弟在外面打架时是自己挺身帮助，后来弟弟办企业又是自己到处跑腿寻求关照。

有这么个弟弟，有这么个弟弟在这个档口给自己说这番话，庞亚军感觉到了自己的幸福还存在。此刻她的内心柔软成一汪清水，化作清泪，沿着眼角滚烫流下。

“弟弟，咋办你姐姐都能行，别操心了哈，好好管理企业照顾家，常来爸妈这里看看”

“姐，他一年没来咱家了，心里没你，眼里没爸妈。”

庞亚军在极力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

“姐，他可是在外面养了三个女人，四个孩子。”

庞亚军抽泣起来。

“姐，他有出逃国外的打算，考虑带着你了么？”说这句话的庞小军眼里露出凶光。

“他该死！”庞亚军的声音很低，伴着眼里的杀气，让久经江湖的 庞小军也有点惊讶。

2017.4.25

http://www.jianshu.com/p/4422d3a5d9bb（连载）下一站（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