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冬至前的一个夜晚,凌晨12点03分,同寝室那个女孩应该不会回来了吧。关了灯,澜叶一个人在房间,夹杂着马路永远不会停歇的车辆经过,听夜的寂静喧嚣。黑夜,从来也不宁静。澜叶伸出食指点了手机的返回键,长按电源键,自然地将两只手收回被子里面。平躺着身体,看不见天花板,却能感受到睡同一位置13楼人的气息以及她的重量,悬在半空中,想来也是极恐怖的事情。城市里的人,身体间的距离从来都是那么近,但是心与心之间仿佛永远隔着整个宇宙的宽度。蓝享受这样盛大的孤独,但是她也恐惧,害怕自己会被这巨大吞噬。
闭上眼睛,澜叶还在想那张火车票,12月17日,K45,北京—黄山,10:45。这些信息在她的脑袋里一遍遍划过,澜叶又犹豫了,究竟要不要就这样一个人去爬黄山呢?毕竟最近工作那么忙,毕竟那么远,自己一个人安全么?她一遍遍问自己。又伸手拿起手机,点开刚才那个界面,盯了十分钟,但还是犹豫,最终她放弃买票,果断关机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澜叶在朋友圈发一条消息,只有她自己能看到:
无论如何那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雪景。
那晚澜叶做了一个梦,她一个人在山谷里,黑灰色的岩石一块一块挺立成山的模样,墨绿色的松树一颗一颗镶嵌其中,以生命不可思议般的存在形式,雪还有纯白的雪落在山谷间,寂静着那个世界。澜叶爱那个地方,澜叶爱雪。空间瞬时转换,梦境总是以很诡异的方式更换场地,澜叶又来到一片森林,冰雪覆盖,偶有几粒极红的圆圆的东西裸露,欲走近看时,忽的被闹铃惊醒,眼睛睁开,盯着单调的天花板,澜叶仿佛还沉浸在那个纯美的冰雪世界。她努力回想自己在梦里看到的每一种颜色,闻到的味道,触摸到的温度。
澜叶爱雪,但是在她生活的城市,下雪仿佛是很奢侈的想法。
当下,澜叶点开手机,发了那条动态。立马点开订车票的界面,没有一丁点犹豫,澜叶定了那张开往黄山的车票。那个梦似乎是一种启示,她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她必须去。有些美好正在发生,她不想错过。
12月17日,10点45分,澜叶一个人,和她的黑色双肩背包搭乘那辆火车,看着列车缓缓驶出北京。
你可能还不够爱我
“你不爱我!”强尼突然发信息给澜叶。
“我很爱你!”澜叶回复。
“我不信,如何证明?”
“爱不需要证明!”澜叶立马敲过去这些字。
“你可能还不够爱我!这样我还是很难过。”强尼又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澜叶沉默。
强尼是一个极温柔的男子,逻辑清晰,思维缜密,会说地道的英文,一副银色金属材质细框眼镜,横在他精致的鼻梁间。澜叶第一次见他是在一次公益讲座上。下午,图书馆二楼的多功能厅里,开讲前25分钟,澜叶已经坐在听众席,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第二排的位置,看着讲台上那个男人对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眉毛很浓,嘴巴自然闭合,一件烟灰色毛衫,手边放了一件衣服,折叠着躺在那里,纯黑色。他操作键盘,投影幕布画面不断切换,澜叶看看屏幕,再看看那个人,脑袋里没有什么想法。
报告主题:灵魂回归之公路电影的发展史。
“你为什么选择我?”强尼问澜叶。
“因为当时我的钱包里就只有30元,而你的讲座入场费用恰好是这个数目,我就付了款,听了讲座。”澜叶戴着口罩,侧着脸一脸没正形地对身边的强尼说。冬天很冷,他和她,以树的模样站立在彼此的生命里,陪伴着,无论外界对么寒冷,他们自温暖着。
“我想听真话!澜叶,”强尼转过脸,看着澜叶的眼睛,那天他穿一件黑色中长风衣,一条浅灰纯色围巾。
“好吧,是灵魂回归。我看到这四个字便决定无论如何要去听这个讲座。但是你知道么?我一般都害怕有谁在超过两个人的空间里提灵魂这个字眼,我害怕人们的气息会让灵魂这种存在瞬间无处遁行。你还真是敢!”他们停在一棵树的旁边,
“那天那么多人,你那天感受到我的灵魂了么?”男人笑着说,
“我只感受到你的气息,我感觉只有我们两个人。” 澜叶说。男人自然地伸出双臂揽澜叶入怀,
“我爱你!澜叶。”男人说。澜叶沉默,她知道自己感动着,但是她从来不知道如何去回应,她只能像一根冰凉的木棍一样架在男人的世界。男人或许很失望,澜叶也对自己很失望,但是她似乎毫无办法。或许她还不够爱他,至少没有像他那么爱她。又或许是,她爱,但是她还不知道如何去表达爱。
男人总是包容澜叶的一切。
“为什么心理还是防御,我还是不值得信任么?” 那天男人送澜叶回房间,在楼底下,他说这话的时候,嘴巴里冒着热气,他和她离那么近,澜叶能感受到他气息的温度,
“不是这样的,你很好,你真的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澜叶说,
“我那么爱你,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去爱你。”男人说着便哭了。伸手轻轻拥抱澜叶,然后说晚安转身离开,澜叶站在原地,冬至过后,晚间异常寒冷。
临睡前,澜叶发了信息给男人,
“你这样好,我总担心自己还不够好,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你。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盛开着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城市的夜有多凄凉,那些花开得就有多盛大。曾经我一直渴望有人走近这片花园,如今你出现了,我却让你久久在园外徘徊。你就在那里,我却感觉园内的花正在凋零,你能明白那种感觉么?我害怕,所以我总想要逃,出逃是我唯一的生存伎俩。” 敲下这些字,澜叶关机睡觉了。
清晨醒来,是男人发来的语音:
“我爱你!”澜叶哭了。回复两个字,
“谢谢你。”
静海——独流
列车平稳行驶,澜叶坐在窗户旁边,阳光温暖着隔着车窗照射进来,澜叶昏昏欲睡,似乎又经历了一个梦境,忘了具体是什么,忽的列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澜叶清醒了,车减速停了,一个小站,只下了几个人,淡黄色的二层建筑,规模小到让人很安心,车道工作人员举着红绿两面旗帜,在一个窄窄的玻璃房间指挥,太阳照得他很暖。离车窗很近的位置,一个路标,白色的形状上面写了黑色的楷体字,这个地方叫静海,往北走是一个叫独流的小镇,静海—独流,真有意思,澜叶拿手机拍了这个路标,列车继续行驶。
澜叶所在的硬卧车厢,包括她自己一共四个人,她睡上铺。一般独自出行的时候,澜叶总是选择上铺,安全,不受打扰,这是澜叶的想法。
深夜10点20分,火车已经行驶了11个小时,此时此刻依然在那条轨道上前行,澜叶点开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强尼,
“我在火车上,自己一个人去爬黄山,明早7点35分到站,抱歉没有告诉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澜叶这次出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让别人在很忙碌的时候还要花时间担心自己。
“你终于还是出发了。一定注意安全。一定,我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你,但是你每过一个小时必须发一条信息,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好吗?”澜叶看着男人发来得这些字,瞬间觉得很感激,他没有怪她。
“谢谢你,或许在你选择了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清楚我就是这样子的人,除了我的家人,其他人我都不爱的,我只爱你,我只爱我自己。” 澜叶回复。
男人回复了拥抱的表情。
没错,这就是澜叶爱自己和爱别人的方式。
“对不起,请你一定要原谅我。”这是澜叶说的最多的话。澜叶每次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任性。曾经有人告诉她,人总会在不经意间就会伤害别人,澜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剧烈地疼痛。或许她一贯的任性,已经深深伤到了那个爱他很深的男人。
列车在夜的荒芜间飞驰,澜叶躺着那张窄窄的床铺上,生活简单至此,只需要吃,只需要睡觉,只需要排泄,难道这就是生命本来的模样么?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存在形式,但是她找不见,也感受不到。可能男人说得对,有回应,自由才能被感受,就像在山谷间,能有回音反复,你才能判断这山谷究竟有多空旷,你的自由需要被回应,否则只有虚无,漫天的虚无。那一刻,澜叶突然很想念强尼,她想要在他的怀里,感受他的温度,让她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活物。
“我很想念你,强尼。”澜叶反信息给男人。
“这是你选择的路途,你的生命就在其中,好好感受。或许你也可以偶尔地忘记我。但是我会一直想念你!”男人总是这样,温柔得像春天的河水。
你是那片静海,我唯一的选择就是独流进你的方向。
在路上,会遇见一些温暖的人
后来爬山爬到一半的时候,澜叶才知道那两个同行的女人,互相称呼老常,老王。个子稍高些那位是老常,澜叶叫她常姐,还有一位是老王,澜叶叫她王姐。
澜叶一个人出门,总是很防备地避免和身边的人交谈,列车一路走,澜叶总是自己一个人听音乐,看书,或者躺着。中铺和下铺的两个女人,她们一直在说话,根据她们话语间透漏的信息,应该是借着出差中途跑出去玩,具体去哪里,始终没有明说,她们接听电话,说很正式的生意上的事情。她们穿同一枚红色的冲锋衣,黑色的运动裤,白色的运动鞋,一身轻便的搭配。
直到第二天清晨七点,再有半小时就到黄山车站,澜叶始终没有和她们说话。要了简单的早餐,听广播里播报列车到站的具体时间。天已经亮了,借着车窗,能看到一片一片被霜覆盖的田野,
“哎呀,下霜了哎,应该比较冷了。”其中的一个女人说话,拿梳子梳自己长至腰间的头发,黑亮有光泽,她是老王。扭过头,看到澜叶侧着脸看车窗外面,
“小姑娘,你去哪里?是去黄山么?”老王问澜叶,
“哦,哦,对,是的,是去黄山,”澜叶没有继续问她去哪里,虽然她大概已经知道了,
“我们也要去黄山,那我们一起吧!你一个人呀?”女人起身边收拾东西边说话,
“什么?你一个人从北京跑这么远?姑娘,你胆子真大嗨!”另外一个女人,个子稍高,刚从卫生间出来,她是老常,对着澜叶说话。
“恩,还好吧,还好。”澜叶吞吞吐吐着。
“那咱们一起吧!”
“好的。”澜叶起身收拾行李,准备下车。
路途中人,谁也不会过分依赖谁,遇见了,就一起赶路,分开了,谁也不会站在原地等谁,这似乎是大家都默认的道理。从火车站出来,一八个人,都是去黄山的,有老人,有小孩,有摄影师,有背包客。澜叶坐客车最后面,老王坐第二排,老常坐第三排。老常突然转过身对澜叶悄悄说,
“小姑娘,以后自己一个人乘车千万不要坐最后一排,要坐中间,要不太危险,知道了么?”她一脸关切的语气,
“恩恩,我知道了,谢谢,我只是比较喜欢坐最后面,下次我会记着的。”澜叶面带微笑回复老常。她知道那是善意的提醒,她接受。
客车辗转,终于到了黄山脚下,买了进山的车票,随着车子一路爬坡,大约饶了五个弯路之后,眼前突然出现白茫茫一片雪,车里的乘客都兴奋地欢呼,下雪啦,下雪啦!澜叶也很激动,她那么爱雪。车子继续行驶,兴许是阳面的缘故,丝毫没有了雪的痕迹,澜叶有点失望。车子到达终点,所有人下车,澜叶和那两个女人已经走散,她自己买了上山的门票,直接走到步行登山口,准备进山,看到老常和老王,她们在那里犹豫,究竟要坐缆车上去呢,还是步行,可能她们一开始打算要坐缆车的,她俩朝澜叶的方向走过来,
“你要自己爬么?”
“是啊!”
“要五个小时!”
“没事,我就是要自己爬。”此时澜叶多想她俩就去坐缆车好了,她要独自一个人上山。澜叶转身准备要走,
“哎,咱们还是跟着小姑娘一起,爬上去吧!”老王做了决定。老常有点犹豫,但还是同意了。
“累么?已经在宾馆了么?”六点三十分,澜叶躺在陌生的床铺,身体几乎不能动弹,澜叶尝试着闭上眼睛睡觉,但是膝盖那里刺痛着神经,根本没办法入睡。澜叶拿起手机,电量已经告警,充电宝电量也已用尽,她很清楚手机马上就要关机了,但是她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手机关机前两分钟,澜叶回了消息:
恩,已经在宾馆了,很累。
“为什么要那样折磨自己,为什么?”澜叶看着强尼秒回的消息,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没有回复,眼睁睁看着手机自动关机。
六人间,高低床,澜叶躺在上面,听下面的人说话。四个女孩子是一起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中年女人,短头发,澜叶刚进门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和她的孩子打视频电话。其他的几个女孩子,澜叶没有看清她们的脸,而且有两个是之后才进来的。中年女人和四个女孩很快便愉快地聊到了一起,澜叶听她们说话,说电影,说她们的工作。
凌晨五点四十二分,闹铃还没响,隐约听见楼道里有人走过,澜叶自然醒来,看了看时间,起身穿好衣服,害怕吵到别人,没有烧热水,在水龙头接了凉水刷牙。走出卫生间,一点光亮,中年女人亮着手机屏幕穿衣服。澜叶伸手拽下自己的背包,穿好外套,戴起帽子,下铺的女孩子还在睡觉,
“不好意思,刚才吵到你了,我要走了,再见!”澜叶背起背包,对着中年女人小声说话,其他人还在睡觉。
“没有,你一个人出来啊,注意安全啊!”女人扭过头,对着澜叶说。
“恩,谢谢,再见!”澜叶转身离开,房间里一片寂静。
那一瞬间,澜叶哭了。黑色岩石生长的悬崖峭壁,墨绿色的松树,白色的雪,这不就是梦中的场景么?澜叶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夹杂着零星的雪片飘过。绕过巨石,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亭子,全身几乎被白雪覆盖,只留了轮廓在白雪皑皑的山林间,一片冰封的湖,上面落着厚厚的雪。红色的,不知是什么植物,在这冰雪世界格外凸显。
不知道当时怎么爬上去的,那么窄的台阶,上面全是冰,如今只走了两个台阶,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动了。两只手紧紧抠着两旁岩石上凿的小洞,两只脚也是放在对称的岩石上,台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走了,很有可能摔下去,澜叶就这么挂在空中好长时间,她希望有人能过来帮帮她,可是十几分钟过去,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澜叶或许忘了,她当时过来的时候这条路上除了挑夫根本没有其他人。此时此刻,澜叶害怕了,她看着脚下的悬崖峭壁,她的腿开始发抖。
“或许,五年前冯毅也是在这样的恐惧中离开这个世界的。不行,我不能悬在这里,我要继续往下走,我要回去,要安全地回去。”感受到脚踝那里剧烈地抽搐,一方面因为紧张害怕,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体力不支,前一天整整爬了一天,她的膝盖早就已经无力承受。如今她又把自己放置这样的境地。
大约五分钟过去,澜叶还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努力换两只手伸手取下背包,放开,看着背包滚下台阶,就在离自己两米的位置,身子一下变轻了许多,澜叶开始手脚并用,借助岩石上凿出的洞一点一点走完了那两米长的距离,澜叶觉得头顶在冒热气,零下七度的天气,澜叶感觉身体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一股风倒灌进脖子,澜叶连着打了几个冷颤。她捡起地上的背包,戴好帽子,继续走那条步行下山的路。在十步远的距离,澜叶回头望了望那个小小的观望台,那颗巨大的飞来石耸立在那里,安静,笃定,像极了冯毅当年的形象。
那一声巨响,撞得澜叶的世界从此支离破碎。
冯毅是骑着摩托车被车当场撞死的。
那天,他骑着心爱的哈雷摩托,带着刚从照相馆洗好的照片,在回家的路上,一声巨响,从此他的世界沉寂了。他出门的时候发信息给澜叶,说要把下雪时候拍的那些照片都洗出来给澜叶珍藏,他又发信息说,
“照片都很好看。澜叶,我想你,们。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间隔十分钟,冯毅又单独发一条消息:
“我爱你!澜叶。”
可惜,澜叶当时没有看手机,她当时正和爸爸一起给鱼换水,看了冯毅发的第一条信息之后,想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就没回,继续帮爸爸洗鱼缸。等到晚上,躺在床上,澜叶打开手机,看到冯毅一条一条的信息,她瞬间脸通红,心扑通扑通跳,看着那三颗字,天知道她究竟有多幸福。
澜叶那时候是喜欢冯毅的,他是多么温柔的人啊。
澜叶25岁生日那天,他们认识才不过三个月,仅仅是朋友,她收到冯毅的生日礼物,一张8K的素描纸,都是是他亲手画的画,各种色彩搭配着,主色是澜叶喜欢的蓝色,一行字,写地洒脱有质地:惟愿友谊地久天长!一个可爱的米白色小熊,脖间系着花色的小围巾,小心地装进礼物袋里,用蝴蝶结封口。就是这样用心制作的生日礼物,他当着所有朋友的面亲手送给澜叶。看着图纸上友谊那两颗大字,澜叶当时也没有多想。
组里聚会,男同事起哄,让澜叶喝一整杯酒,澜叶推辞说不会喝酒,但是那些人哪里肯,澜叶举着一杯啤酒在一群人之间难为情,只见冯毅迎面走来,从澜叶手中夺过酒杯,一口气喝光了那杯酒,
“澜叶同志不能喝酒啊,那次单位体检的时候,医生说她不能喝酒的时候,我恰好在门外听到了,所以,既然这样,大家可以放过她了吧!”听到这话,澜叶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医生,什么不能喝酒,她自己都不知道。想到这里,她偷偷笑了。她抬头看了看冯毅,他那天穿了深灰色的风衣,里面一件藏青色衬衫,发型干净利落,他的眉毛很浓。澜叶站在他的身边只能到他肩膀那里。
“澜叶,很忙么?外面下雪了,出来看看吧。真的很美!”
“澜叶,回去了么?在路上么?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真的很美!”
“澜叶,你注意看七号楼旁边的那棵松树,造型真的很独特,这里这么多松树,可是我只喜欢那一棵!”
“澜叶,听窦唯么?或许可以听听窦唯的音乐。”
“澜叶,我喜欢摄影,我想给自己买一个浅紫色的照相机。”
“澜叶,今天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你的,下次记得第一时间就告诉我,好么?”
“澜叶,你要在家呆多久呢?很久么?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澜叶......”
冯毅他,总是这样,温柔地存在着。
那晚,澜叶不知道怎么回复,她只回复了微笑的表情。说了一句晚安。但是那边并没有回复,第二天也没有回复,很多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回复,之后一直没有收到冯毅的信息。澜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她每天都发信息,但从来没有拨电话。后来假期结束回去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冯毅。直到有一天晚上,一个朋友郑重其事地告诉澜叶,冯毅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意思?他去哪了呢?”
“没有去哪,他不在了。他,他出车祸了。”朋友一口气说完,转过脸再也没有勇气看澜叶。澜叶呆滞在时空里,脚像灌了铅似的,定在那里纹丝不动。她没有流泪,她还是平静地呼吸,听身体里血液一股一股流过每一根血管,感受自己鼻尖温热的气息缓缓流淌。她仿佛听见那声剧烈的撞击声,划破天空,裹挟着冯毅头颅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遁入无底的深渊,她仿佛看见冯毅无力的眼神在深黑色的寂静中挣扎,她仿佛触到冯毅的指尖,冰凉,血迹斑斑。她仿佛知道那鲜血有多滚热,她仿佛想象得出刺穿进冯毅身体的金属多有多冰冷。
澜叶恨,她恨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吃香难看地侵吞冯毅的生命,冯毅,他是多么好看的人啊。冯毅他,就那样离开这个世界。
冯毅爱澜叶,澜叶也爱冯毅。可是,那时候他们甚至连手都没有触碰过。
冯毅曾经在他的小说里写到这样一个片段:烈日当头,没有一丝风吹过,一片一片金黄的麦田在蔓延,生长。白衬衫,散发着肥皂的清香,在阳光下亮人的眼。17岁的少年,澄澈的身体,和白衬衫一起,在麦田间看到女孩朝他的方向走来,裹挟着一股清凉。太阳那么毒,女孩丝毫也不抗拒,仿佛很享受地一粒一粒接受阳光的恩赐。她手里手里拿了一条白色的纯棉毛巾递给少年,衣间微微隆起的,是她微微发育的生命体征,男孩不敢正面看女孩......
冯毅也写日记,有一次,他说他的爸爸是个混球,他的妈妈他没见过,或许已经死了。他爱他的爷爷,他爱他的奶奶,他最不敢面对的事情就是爷爷奶奶有一天会死。
冯毅写文字,写很多。那时候,他是有多孤独,澜叶每想起这些,心总是止不住地疼,抽搐,她那时候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在冯毅有生之年从来没有给过他爱呢?
澜叶知道,冯毅离开了,她的世界再也不会有阳光照进来了。澜叶不爱别人,她也不允许别人爱她。她的世界很小,小得只够安放她一个人的生命,她的世界很大,大得能够安放她生命的全部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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