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朋友约一同去爬山。我换了轻便的衣服,站到镜子前一瞧,发现自己真老了,老得让我吃惊。内心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股抵抗。我其实明白,我又落入了幻相。
人的确很难穿透现实世界。明知这个身体过了若干年就是一把骨灰,或者连骨灰也不存,但当下依然对它执著,把它认同为自己。因为,在没有真实见到空性之前,幻相的迷惑性真的太强大。
早上的这股失落,为我引来了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一个退休的老教师,早几年在这里印过他自己的诗文集。那时候他耳不聋,眼不花,神采奕奕。今天他突然又过来,时隔几年不见,第一眼看到他,我感到既熟悉又不忍:他已经老了很多很多,走路拄着拐杖仍有点颤颤巍巍,脸颊凹陷瘦削;说话他听不见,他自己说耳朵聋了。唯独他的寿眉又长又有神采,显出一份仙气。
看到我,他的眼光也一亮,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对我很亲切地一边笑,一边点头,告诉我要找一些墓碑上的对联。
我很快帮他打印了,看到他老态龙钟的样子,我暗暗想:他都已经准备自己的墓碑了,对于一个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老人,他可知道这个形体并非自己?他可知道他还有一个不生不灭,永远不会老去,永远不会死亡的自己?
其实,我也是在问自己。我时常陷入这种恐惧里,拒绝接受生命的一些不堪,拒绝衰老和死亡的降临。我总将希冀放置于未来,那光明永远在前方够不着的地方闪耀,却唯独想将此刻屏蔽起来。
几十年后,甚至不知道是几年,抑或多少天,我终将像这位老人,也要准备自己的后事,坦然面对这必将到来的一切。然而我应当更清晰地明白,我只能尽量让自己从当下的恐惧里走出来,一次又一次抽离出那丝丝威胁着我的、虎视眈眈的痛苦。此刻如果任由幻相控制,何时能真正出离?!
每当自己被现象所迷,心就被吸入一个巨大的空洞,没有一丝力量。那些曾经的豪言壮语,辉煌的梦想,都在心头销声匿迹,了无痕迹。我因此明白,那许多被困于这梦中的人,他们也因为被深深地裹挟而无力,万分无奈地被各种痛苦吞噬,而宁愿选择放弃自己,随顺着灰色的心绪,去被迫地接受生活,而不是享受生活;去被迫地工作,唯一的希望是能够生存下去。
因此,不要怪他们没有诗意,不要责备他们没有感情。不要,他们已经够辛苦了。
人没有深深的体验,就没有深深的理解。语言总是浮华的,虚张的,生命只有在亲身投入,亲自面对的时候,才感知妄心的阻碍力大无比。能从沉重中奋力地看到希望,能不屈服于现实的磨难,能够始终在低谷依然不忘记要爬起,那么,就为这仅有的一点力量而欢欣吧。因为,哪怕是内心有微弱的一点光芒,也能助力自己走出来。
所以我想,对任何人都应该有一份理解和同情,而不要去苛责他;对任何人都要保持一份看见和鼓励,而不是强求他。尤其对那些进步了一点的人,更应该及时赞扬,表达对他的尊重,而不是吹毛求疵。这其实是善待自己,也是爱自己。
所以每一份痛都是值得铭记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值得珍视的。感谢生命的每一个痕迹,感谢无数让自己成长起来的人和事,生命必将因此而越来越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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