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儿寻声过去,见紫萍扶着琴袋上下打量,喜爱之情露于形色,便问道:“紫姐姐也认得古琴么?”
紫萍道:“我不但认得,还学过两支曲子,一支湘妃怨,一支秋风辞,后来磨破指甲,多日不弹,也都生疏了。不知这把古琴是谁的。陆先生会弹琴吗?”
屏儿一边拂拭琴袋,一边说道:“先生会几首曲子,枕师娘和枕姐姐倒弹得很好。只是……”
说着,屏儿不由得伤心起来。紫萍抚了抚屏儿的头,问道:“妹妹,却是为何?”
屏儿泣道:“姐姐不知。枕师娘和枕姐姐,她们都不在了。枕师娘是国立音专古琴家,一生留意鉴定传世名琴和打谱制谱,积劳成疾,呕心沥血,后来肺病发作,早早去世了。”
紫萍神情凝然,问道:“那枕姐姐呢?”
屏儿道:“枕姐姐叫梦云,比你小几岁,比我大几岁。因从小喜欢古琴,所以跟师娘姓了。师娘临终前,将一本花蕊堂琴谱和这把古琴交与梦云姐。梦云姐姐夜夜枕书而卧,抱琴而眠。”
紫萍叹道:“我也听说,古琴是通灵的,常随人身,能得人气,音色尤美。只是我觉得这把古琴要比平时见的琴短了许多。”
屏儿道:“想不到紫姐姐还有这般见识。梦云姐自师娘去后,日夜人琴相随,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带上这把短琴。听师父说,这叫膝琴,比常琴短小,便于携带出行,还可放在膝上弹。”
紫萍又问:“那梦云妹妹后来又怎么了?”
屏儿也不回答,将琴从囊中取出给紫萍看,只见琴身形制古朴,漆色深褐,断纹斑驳,有如冰裂,龙池边篆有秋籁二字,小楷丹书大唐开元三年李晋制,又刻有归来堂珍藏印,文章斐然,只是琴弦有些松弛,还断了两弦。
“梦云姐昼夜弹琴,心神倾注,琴声沉郁,闻之惨然不舒,久之胸口沉闷,神魂飘忽,终至吐血而逝。”
屏儿抱琴摩挲道:“先生曾说这把秋籁古琴,木中有结,音色沉郁,弹之令人气滞,又年代久远,阴气凝聚,原不宜多弹,无奈梦云姐偏偏喜欢,不忍暂舍。”
屏儿放下古琴,来回走道:“那日,师父梦见自己在山中高台上弹琴,一连弹断两弦,四顾无人,只见枝折花落,云愁雾暗,忽然惊醒,心里怔忡,枕席皆湿,没过多久,师娘就去世了。”
“后来,枕姐姐也做了一个梦,姐姐梦见独自湖边弹琴,一个仙子素衣长袖乘云而下,要请她加入天上的水云琴社。姐姐问那水云琴社都有些什么人物。仙子道:“这一期琴社社长是后蜀花蕊夫人,刚从人间小游回来。那两汉的卓文君、班婕妤、蔡文姬、刘细君,晋唐的谢道韫、上官婉儿,宋明的朱淑真、柳如是都在社中。”姐姐道:“她们都是古代的贤媛才女,小女初识宫商,率尔操缦,岂敢滥入充数。”
仙子道:“汝且勿辞。你原是宋朝词人易安居士,清照后身,本是琴社司仪,只因与现今与陆庵有一段父女之緣,暂时下界,天上姐妹们念你甚切,且速回来,莫要羁留。”姐姐犹豫间,那仙子忽然云里抛出水袖将她手下秋籁琴卷走,空中飞去。姐姐追之不及,落水惊醒。”
屏儿一边装琴入囊,一边说道:“姐姐醒后,便觉身体虚弱,神思萎钝,日日如在云中,后来就真的走了。师父痛心旬日,不吃不喝,从此也不再弹琴,所以就把这琴收起来,经室里放了。”
屏儿伤心道:“遇那秋风萧瑟,天气阴晦之夜,偶尔还能听到经室里古琴不弹自鸣,声音如怨如诉。”
紫萍闻之,怅然不言。屏儿道:“紫姐姐若是想弹古琴,师父房里倒有一床大琴。”
十六
紫萍道:“我只是随意看看,因以前学过一阵子,所以看见这琴就感到有些亲切。既然陆先生不愿再弹,我怎忍打扰,触动先生哀思呢。”
屏儿将古琴放回原处,合掌拜别,与紫萍出了经室。
一日,陆庵给紫萍诊脉后,说道:“紫姑娘脉象充实不少,气血不似往日微弱,近来天气大好,不妨到处走走,通通阳气,只是山里粗茶淡饭,委屈你了。”
紫姑娘道:“师父说哪里话。要不是师伯,恩师相救,我在那野外早就给狼吃了。报答不及,谈何委屈。数日来与师父,屏妹相处,强如亲人,得师父开导,妄想渐少,再不想与那些浪子无赖纠缠。”
陆庵道:“如此甚好!姑娘若不嫌弃,每日与屏儿读书写字,随緣度日也可,若久住不惯,我托朋友,给你找个工作,将来找个忠厚青年作老公也不迟。”
紫萍红了脸道:“师父说笑了,我胡闹这些年,爱也爱了,恨也恨了,我这颗心就像那海里的小船,风浪里颠簸久了,现在只想在这宁静的海湾好好休息一番,就是那晨钟暮鼓,黄卷青灯,我也是耐得住的。”
陆庵叹道:“有深情者方有大悲,入世深者出世切。成佛作祖乃大英雄,大丈夫之事,想来你也是夙有善根之人。现在,你还是好好调养身体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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