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怪道:“好端端谈诗论道,饮酒说乐,奈何兀自多愁善感起来。”
陆庵道:“贪酒非君子,无情不丈夫。家父一生忠厚劳苦,家母慈爱善良,俱已见背。沈娘,云儿为琴而生,为琴而死。唯余老朽,苟活残存,岂不可叹。”
汤道长点头道:“这倒也是。贫道游心方外,恣情山水数十年,偶尔也会念及故去的父母。世事无常,乐而复苦,苦而复乐,苦乐循环,如转轱辘,这也符合阴阳消长之理。陆先生前言,则有未尽。手倦抛书,而好书难求,一苦也;梦醒忆诗,寻绎不得,二苦也;沧浪泛舟,舟无所依,三苦也;深山采芝,适逢阴雨,四苦也;夜雪烹茗,故人别离,五苦也;高台赏月,月圆即亏,六苦也;绝壁寻字,字迹漫漶,七苦也;花雨满院,风云惨淡,八苦也;琴酒既罢,人去楼空,九苦也;父母妻子,终归一别,十苦也。”
说得屏儿呆呆入神半天,眼睛都润了。屏儿坐着,蜷着身子,抱住两膝,撅嘴怨道:“道长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家来。”
道长笑道:“屏儿想的是哪个家?”
屏儿辨道:“当然是父母生养的家啰。父母健在而儿女不能博学广闻以报父母,岂不也是一苦。”
陆庵凭栏远望,只见白云悠悠,飞鸟从容,意味深长地道:“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无论飞鸟走兽,还是神仙凡人,都有个归宿。只是若归非究竟,皆是苦聚。”
屏儿点头默然,在她心里,陆先生总能推究事理极致,说出最深刻的道理。
克里斯汀清瘦高俊的身影在风中正似一只漂泊四海的仙鹤,翩然停驻海中岛上,听罢汤道长和庵的对话,説道:“陆先生的思想未免太悲观了些。你们中国有一副古画,画的是金山寺佛印和尚邀请苏东坡、黄庭坚共尝桃花醋,他们围着一大醋缸,每人尝了一点醋,三人表情迥异,吃出的味道也不一样。”
石头惊奇道:“分明同一缸醋,如何三人吃出得味道却不一样呢?”
克里斯汀笑道:“苏东坡觉得那醋是酸的,佛印觉得是苦的,黄庭坚倒觉得是甜的。”
陆庵笑道:“克里斯汀斯汀说的是三酸图,这个题材源于宋代故事。宋代文同、马远、陈清波,元代颜辉、赵子昂,明代陈洪绶,清代戴球、苏六朋及日本狩野元信、海北友松等人都曾绘过此图。三位大家后来被引申为儒家、佛家、道家三种文化代表。苏东坡代表儒家,认为醋是酸的,佛印自是佛家,认为醋是苦的,黄庭坚代表道家,认为醋是甜的。”
屏儿道:“有趣有趣,我揣测其意,儒家以人生为酸,须以教化以正其心;佛教以人生为苦,苦苦,乐苦,不苦不乐皆是苦;道家则以人生为甜,认为天下本来美好,只是世人心智未开,自寻烦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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