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

题记:雪崩来临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殇

1  冯力之死

立夏刚过没几天，冯力就不见了。

一开始，父母以为他一定又去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去了。醉哪里了，也未可知。见得次数多了，他们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

年近30岁的冯力还没结婚，整天游手好闲，在父母面前晃来晃去的，看着都堵得慌。

农村人结婚都很早，一般20出头就过起小日子了。像冯力这样快30岁还不结婚的，已然是另类中的另类了。

冯力家里并不缺钱，给他结个婚也是绰绰有余的。但原因在冯力自己的身上，任谁他都瞧不上眼。

一来二去就耽搁下来，形单影只了。同龄人的孩子真的早都会打酱油了。

过了三天还不见冯力出现，冯力父母有些着急了，细细回想方觉问题越发的严重。

前几天，冯力常挂在嘴上一句话:活着真没劲。隐约中透漏着那么一丝悲观厌世的情绪，只是并没有人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阴暗的讯号。

冯力的爸妈开始四处寻找冯力。

最初不敢声张，生怕被街坊四邻知道了笑话。找了一天未果，顾不上许多了，赶紧去派出所报案，发动亲戚朋友四处帮忙寻找。

结果也有人说，几天前也听到冯力说过没劲之类的话，这样的消息更让人感到恐慌。

最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发动了起来了。寻找的范围有方圆几十里，包括临近的村子、山梁、水库，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一遍。

有人说他骑车走了，村里一个人的摩托车被他借去了。

还有人说前几天看见他在附近的岭上出现过。

……

村里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就在众人焦急万分的时候，有坏消息从派出所传来。

有人在水库对面的山坳里采药时发现了冯力，只是他已经死了，吊在一棵树下。

冯力的爸妈瞬间像泥一样瘫了下去，哭天抢地，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昏厥过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剜着心一样，无人劝得无人说的。

亲戚朋友帮忙料理完冯力的后事，这段悲伤也被人为地掩盖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冯力父母面前刻意回避着这个话题。

然而人心终究是好奇的，在背后又难免去探究冯力之死的原因。

什么是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村民的说法是，过年前后冯力赌钱输掉了几万块钱，和父母要钱还赌债父母不给。

结果每天都有债主要钱，或者电话追债，或者堵到家里。

冯力无力招架，一时想不开竟寻了短见。

殇

2  父母之痛

冯力是独生子。

冯力的父母都是五十岁刚出头的年纪，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打击，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冯力生前的确不让人省心，但现在父母却只记得他的好。他们眼前再也没有那个晃来晃去的儿子，那扇门也永远等不到他回家了。

别人家儿孙绕膝的情景，冯力的父母不敢看，又忍不住偷偷地看，内心如无数小虫噬咬着，油锅般煎熬着。

他们已经没有再生养的能力，此生与孩子已经是彻底无缘了。他们仿佛看到自己的耄耋之年，孤苦无依，晚景凄凉。

任何亲友的规劝都显得无比苍白，他们自己也互相宽慰对方，不要想冯力，也许此生他就是来讨债的，讨完了就走了。

不要想他，要恨他，恨他的自私自利，恨他对父母无情无义，他怎么能够舍得下父母寻了短见？

但是，这样的开解与劝慰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越是告诫自己不要想，就越是忍不住去想。

于是饭桌上、院子里、大门口处处都是冯力的影子，冯力仿佛无处不在。

冯力的父母处于崩溃的边缘，不饿不困，不眠不休。

在无边的折磨中他们也开始反思自己。

他们都是农民，没上过几天学，就知道卖力气赚钱，攒钱。除了种地之外，还承包里村里的榛子园和柞蚕场。

出事之前，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活着的意义，冯力一走，他们顿时觉得生活了无趣味。

他们原以为没日没夜的干活，就能够在将来换来冯力的幸福生活，像绝大多数的家庭一样。

从小到大，在冯力的教育方面上根本没有过上心，只是任凭孩子自由生长，一如当年他们自己。

书读与不读，全凭自愿。

在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严控辍学的大环境下，冯力勉强念到初二就念不下去了，原因是上学太不自由。

冯力父母就由着他去。

冯力的同学好几个都考上了大学，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如果当初他们对冯力的学习提一丁点的要求，如果严加管束，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他们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的失职，缺少了为人父母的责任感。一个毛孩子哪里分辨得那么清楚对与错，就知道顺着自己的性子来。

什么都想跃跃欲试，只是这样的尝试是缺少是非观念的，也是没有边界的。

所以不念书的冯力也偶尔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

被别人教训过几次，方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碰触的，否则会付出代价。还好，总算没有铸成大错。

冯力爸妈奉行的是打骂教育。

从来不会和孩子讲道理，他们之间基本属于零沟通。

除了打骂，他们什么都会不做。至于打骂后有什么长进，全靠冯力自己觉悟。如果再犯，又是一顿暴打。

这样导致的结果是冯力有什么事也都不和父母讲了。

冯力在社会上闲逛了三年多，也像一个大小伙子了，正好亲戚家的工厂招工，冯力就被父母送过去了。

一开始进车间干了两年，后来开始给亲戚家开货车送货，工资不算少，基本上都让自己挥霍掉了。

父母倒是落得省心，他们觉得冯力还不立事，过两年就会好起来的，别人家的孩子不也如此嘛。

他们只对赚钱感兴趣，他们觉得自己的使命就是赚很多的钱，将来给冯力成家。

至于冯力现在怎么样，完全不用操心，大多数的孩子不都是这么野生放养的嘛！

所以，如果不是和冯力娶媳妇沾边的事情，这家里的钱是碰不得的。

他们对自己也是非常的吝啬，过着守财奴一样的生活，穿着过时的衣裳，吃着粗茶淡饭，只是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是一点点变多。

存折上渐多的数字让他们感到无比的欣慰。再过几年，冯力成家立业，就再也不用那么劳累了。

冯力后来送货时发生了点小车祸，索性人无大碍。他也厌倦了开车送货，借机不干了。就这样冯力回到了家里，忙时偶尔会搭把手，只是脾气变得暴躁了。

他变得没有耐心和父母说话，对父母也不客气，有时候甚至是骂骂咧咧的。

他没有尊重孝敬父母的概念，因为从小到大父母对奶奶也是呼来喝去的，耳濡目染之下，冯力的行为就不足为怪了。

冯力空有一身力气，四肢发达。他精神生活空虚，不知道自己每天应该做点啥。

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找对象结婚的打算。

还一不小心就沾上了赌博，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能了。

只是这些都瞒着父母，他找各种理由和父母要钱还债，碰了一鼻子灰，还被父母各种骂。

冯力父母很后悔，如今人不在了，留着那些钱做什么？如果知道冯力会想不开，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舍出钱的。

只是世间没有后悔药，更没有从头来过。

冯力爸妈机械地过活着，像没有上润滑油的齿轮一样麻木。

这余生的日子，到底要怎么才能够活下去呢？冯力父母努力着给自己找精神上的支撑。

殇

3  失独之伤

估计，目前我国每年15~30岁独生子女死亡人数至少7.6万人，由此带来的是每年约7.6万个家庭的分崩离析，难以补救。

人口学专家、《大国空巢》作者易富贤则根据人口普查数据推断：中国现有的2.18亿独生子女，会有1009万人在或将在25岁之前离世。这意味着将有1000万汉族家庭成为失独家庭。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现象和数字。

这些当年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的一代人，既要遭受丧失爱子的精神打击，还要面对疾病、养老等一系列现实问题，而国家的相关帮扶、保障体系滞后。

无人养老，无人送终，是很多独生子女夭亡的父母普遍担忧的残酷现实。

这些家庭不仅需要物质上的帮扶，还需要精神上的抚慰。

而国家的一些补偿政策远远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对这些失独家庭而言，将来进养老院，或采取互助养老报团取暖的方式，一起面对未来的生活也许是更好选择。

然而经济等原因又会成为巨大的阻碍，或将影响到这些家庭的暮年。

随着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调整，失独也许只会变成个别现象，不再会成为大众视野中的凸显问题。

惟愿这些失独家庭能够穿越生命黑暗的通道，获得重生的力量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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