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个星期六,三舅因为过度酗酒倒在了家中的床边。
在他的卧室横七竖八摆着十几瓶劣质酒瓶,据说是吃了柿子又喝了酒才走得这么突然。
母亲在电话那头哑着嗓子跟我说。
六十四岁,还没走到人生的尽头。六十多岁已经尝够了人世间的最龌龊的滋味。
关于三舅一家,我总能想起那个模糊的夏夜,那个噩梦的开始。十五六年前那个知了不叫的夏天夜晚,在得到消息的时候,十岁的我还对死亡一无所知。在一场家庭争吵过后,三舅的老婆在白天喝农药自杀了,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她永远去了另外的世界。
死亡是什么?天上的星星泛着诡异的光,一颗颗缀在漆黑的夜幕上。家中庭院的梧桐伸长他的枝干,伸向无尽的夜空,带着亡灵引渡他们去向树根的相反方向。小小的我捧着饭碗呆呆坐在小板凳上,听着母亲的叹息,看着父亲吐着的烟圈,觉得整个铁青的天空重重地往下压,压得我喘不过气。想着再也看不到那个良善的面孔,一滴泪珠掉进碗里,咸咸的。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那个吃苦耐劳的女人踏着胶靴背着我一步一步从一个个泥泞的水坑走向下一个,那也是一个有星星的夜晚。那是一个善良朴实得有些愚昧的农村女人,那个一生为丈夫女儿操劳的女人,在一个没有蝉叫的夏天午后因为丈夫家暴
经历死亡喝了农药的妇人。她的肩膀再也不用担上一家吃穿用度的重担。
很多人说她活得没意思,有没有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灵堂摆在院子正中,赫大的一张黑麻布挂在新砍掉的杏树的垂老的枝干上。杏子不久之前才黄透了的,甘甜美味,如今早已如同一个失去生命活力的老人。地上铺了一层碎纸片,蒲团上印着伤心人的膝盖。
自此之后,三舅的脾气愈发的坏,喝酒烧坏了眼睛,一截树枝做成的拐杖陪伴他从不惑走到花甲。中间经历了两个女儿先后出嫁,生子因为父女感情不深,并没有享受多少天伦之乐。以为就这样过完一生,没想到临了,还是死在自己手里。
一辈子过得没什么意思。
母亲这样跟我说。
十四年前的那个最热的时候,母亲大哭。
跟随送葬的队伍,母亲的手里手绢浸湿了,另外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年轻的母亲身着花色雪纺衬衫,豆大的泪珠打在手背上。送葬的白色队伍走到野地,白色米浆洒了一路,为亡灵开路,给活人指路。
四舅是这些舅舅里最高大帅气的,眉毛浓黑最像姥爷。遗像上的四舅相貌堂堂,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正气,与堂下那具瘦得不到七十斤的躯体怎么也联系不到一块去。黄纸覆上他的额头一下的脸庞,脚上蹬着一双新做的青布千层底鞋,它们与铺在地上的一层干稻草为邻。
一脸稚气的表弟跪在一旁,木呆呆地面对这本不属于他应该承担的这一切。如今他早已成家立业,儿女双全,不知道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会否想起那个夜晚。
四舅在牢里死的。一脸正气的,待母亲最好的四舅确实是在牢里过完了他四十几岁的生命。对四舅的印象模糊,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世间有太多的不合常理。一个好人为了身边的人也会下地狱。
前一阵子,表妹大婚。四舅的儿子就在邻桌,他的妻子坐在他的旁边,手里抱着的是他们不满两岁的小儿子。岁月如梭,表弟的脸上多了一份养家糊口的男人的沧桑。他做的是投机的生意,混了点钱,是个疼老婆的男人。他的好是和四舅一脉相承的。
死后是生,生生不息,不灭。
这是我的两个舅舅的故事,都非寿终正寝,潦草地在这世界走了几十个春秋,悲哉?苦哉?
(19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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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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