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在屋脊上打了个旋儿,缓缓飘落,落进院中水井里。
流心早早地起床,去井边提水。她在城主府干了一年,还是个小小的帮厨丫头,根本没有夫人赏识她,让她做个丫鬟什么的。仆人们早起洗漱都指望着厨房里三个大水缸,流心睡前至多只能灌满一个半,黎明早起一个时辰才能将三个水缸灌满。
她今早像往常一样在井边提水,提到第四桶的时候,水桶似乎挂住了井里的水草,半天提不上来。
卯足了劲儿,绳索绷得紧直紧直的,砰一声,绳子断了,水桶也掉井里了。可把流心气坏了,她伸头往井里瞧,恨不得胳膊也伸得长长的,把水桶拎上来,可还没瞧清楚水桶在哪儿,眨眼间就瞥见一片白白的东西。
白白的东西浮到了水面上,渐渐露出了它的真容。流心看清楚了,叫了一嗓子,旋即晕了过去。
马蹄踏月,星夜疾驰。在山里折腾了两天,找到了出去的官道,那官道时则迫近峭壁,时则临近深渊,也是修理得辛苦。
众人路口洒了泪,各自分了手,又过了一天,到了天香城。为图赶路方便,千屿和南洲在城中老罗客栈下榻,预备中午食饭后赶往平海城。这帝都望着是越来越近了,南洲是越来越开心,不停地在千屿耳边说着各种逸闻。
“这天香城,有座桃林,那里桃子可好吃了,是西岐一绝呢。屿儿要不要去尝尝?”
坐在二楼的饭堂里,越过窗户,街道车水马龙。见她不说话,南洲讪讪,声调越发小了,“这天香城,可是因此得名呢。不去就可惜了。”
那座桃林,在城东的东陵山上,绵延数百里,花开的时候多有青年男女相会,如今正值桃熟,红彤彤的果儿挂了满山遍野,不去也确实遗憾。
小二给桌上了菜,两人都饥肠辘辘,拿起馒头就吃。刚吃了几口,大堂里闹将起来,千屿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银耳,伸头往楼下看,一波青衣人嗖嗖嗖地上了楼,直直走到南洲面前。
“二王子,城主有请。”
见此架势,千屿噎住了一口饭。南洲瞅瞅这行人,弯着腰,配饰富丽堂皇,咂咂嘴,“这才刚下山,你们眼睛可真尖。”
倒是想吃完就遁逃,看来这是不行了。
为首之人又道,“城主实有急事相求于二王子,还请二王子速速动身。”
千屿拍拍手,往胸口里塞了俩馒头,就着擦手的纸巾把没吃完的鸡腿小菜包了俩,藏在袖子里。南洲是肯定要去城主府的,她也躲不了。这去了又不能吃到饭,还是备着吧。
城主府贪地势方便,挨着山脚盖的,离东边的桃林可就远了。主人兴致不减,自家后院栽了一大爿果树,桃儿啊梨儿啊山楂红杏,挺热闹。
天香城风调雨顺的,可从没出过什么大事儿,更别提城主府了。前年城主的小女儿嫁去了苍蓝城,府中空落落的,没什么小孩儿,上上下下都是垂暮之感,满眼萧索凄凉。城主夫人劝着城主纳了个小妾,去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逗儿如弄孙,宅子里这才有些人气。
南洲的脚啊,在城主府门口,半天提不起来。千屿在路上已经啃掉了一只鸡腿和一个大馒头,擦擦嘴,老实站在南洲身后。
进去了,要么是陪老人,要么是无聊地喂鱼食。大哥在的时候还能跟着哥哥玩,这回他自己都带了一小丫头,还不理人,估计更寡淡了。
“王子,该进去了。”
他们已经在门口站了半刻钟,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以为是上城主府挑事儿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南洲转过身,叮嘱千屿,“进去后无论看见谁,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惊惶,知道吗?”
千屿不明所以地点头,“快进去吧,我的鸡腿都渗油了。”
旁人没忍住笑,南洲瞪一眼天空,无奈地踏进了大门。
后院里的仆人都被流心那声惨叫吓醒了,管家最先跑出来瞧,也跟着惊叫了一声。挨到城主起身,已经是日上三竿,众人掐人中,泼冷水,终于把昏倒的流心弄醒了。
醒了就说她,“大清早叫什么叫!吓得我们都没睡好!”
也有关心的,“那东西到底是不是个死人啊?”
“会不会只是一头猪……”
“怎么会?谁把猪头往井里扔!”
议论纷纷。管家得了城主的吩咐,已经叫人把井里的东西拖上来了。胆小的女眷统统退出院子,胆大的汉子犹自矜持着,等到井里的东西拖完,有人已经忍不住吐了,毕竟是吃水的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井里去的。
等到仵作过来,管家带头吐得七晕八素。
南洲听得侍卫细说,心里悬着,瞅瞅千屿,“要不,你先在花园里呆着,后院比较吓人,你会害怕的。”
千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还是去见识见识。”
小姑娘胆量不小。南洲鼓鼓气,跟着侍卫进了后院,迎面扑来一股酸腐的臭味,城主已经过来了,皱眉瞧着仵作将残块拼成人形。
南洲率先望见那腐烂的尸体,赶紧定了定心神,回头瞧千屿,她却一点反应也无,勾头瞧着仵作在尸体上拨动,似有所悟。
这倒是不怕的。城主望见了南洲,招手让他过去,南洲牵着千屿,走到他跟前去。
指指那尸体,“呐,瞧瞧,瞧瞧,天香城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呢。”
千屿躲在南洲后面,听见城主的声音,苍老尖细,勾头过去瞧,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手掌宽大,穿着紫色的长袍,鼻孔大大的,鼻毛黑球球的。
“哟,这是九公主?南洲,她怎么跟你出来玩了?”
南洲还没从残尸回过神来,“六伯,千屿不是九公主。那丫头跟着大哥去赤烈了,太野了。”
城主擤擤鼻涕,“你大哥不是早就回平海了吗,九丫头应该困在宫里了。这日子过的真快,恒一书斋都作古了呀。”
边说边瞅着千屿,“丫头,你是打哪儿来的呀?是不是给南洲做王妃的?”
南洲躁红了脸,刚准备说不是,倒是千屿自己抢了先,“千屿比南洲哥哥小太多,不适合做王妃。”
南洲的脸更红了。说闹了一番,仵作上前来报告,说是两具尸体,女尸缺了头,男尸缺了心肝,缺头的那个死得早,估计半个月前就掉井里了,缺心肝的男尸面目肿胀已不能辨认,死期大概在十天前。两人死期相隔不到一周,均被分尸,身体裸露。城主府上上下下流动的人也多,一时怕是不好查出来。
“缺心肝的那具,认不出来吗?”南洲踮脚瞧瞧井边的尸体,不忍直视。
仵作忍着恶心道,“估计是私奔的男女,这是城主的家事了,小人不敢多说。”
城主点点头,大手一挥,“许管家,派人打听城内有无失踪人口,刘总兵,你带人将尸体埋了吧。就埋在后山上,那里风水好,来世也投个好人家。”
刘总兵就是带着南洲过来的侍卫。闻言,大家都忙乱起来,城主引着南洲去前院,日头出来了,女眷也纷纷探出了头。
后院建了个莲池,白莲花都开着,南洲瞧着亲切,准备跟千屿说话,扭头一瞧,噫,人不见了!
千屿留了下来,瞧着那两具尸体。仵作犹豫着借了把刀给她,瞧着她在尸体上切切割割,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凝思,十分专注。
刘总兵好奇,“小姐在观察什么?”
“尸体。”千屿拍拍手,归还了匕首,她心里已有几分想法,朝那仵作道,“叔叔,你觉得这两人有染吗?”
仵作红了红脸,“这可不能乱说——不过,左右就是这种事,查出来也是丢人呐。”
“可是这手法也太残忍了。”千屿凝视着残尸,“这种事,天香城以前没有发生过吗?”
“那是没有过的,情杀是有,但是能在府里,又这么残忍,是没有的。小姐让一让,我们得把尸体运走了。”
刘总兵使人拿过两卷草席,送上独轮车运往后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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