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有一条无限延伸的路,周围散布着粉尘、迷雾。我从这里走过,一边走一边驱散身边的尘雾,有时会忘了脚下的端倪,有时会忽略路边的风景。可以的话,我再折回来,好好看第二次。
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他有一个梦,梦里有虚妄,希望它完整初君曾躺在我的“讨厌的村上主角”列表里,那时我无法理解,他不像青春时代的渡边,凡事围着生死打转;也不像十五岁的田村卡夫卡,小小年纪近乎一无所依。恰恰相反,步入中年的他早已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可如此依然免不了内心的孤独和空虚,我一度以为他的体内有一颗欲求不满的贪心。直到我再回到眼下的这条路上,恍然之间,好像看清了一些之前不曾看清的东西。
我尝试做出这样的假设,中年初君的种种行为是与童年、青春时代的经历分不开的,是与在他的经历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女孩分不开的,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在初君的人生变化中一一得到体现:十二岁和三十七岁的岛本,体现了初君由童年的本我转化到中年的超我;青春时代和后来仿佛出现的泉体现了那段时间若隐若现、时有时无的自我;泉的表姐铁定体现了青春时代的本我无疑;而有纪子,大致是渡边在现实中直接面对的自我。
换句话说,在这段错综复杂的人生中,我仿佛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我看到我们在追求超我的人生中不断陷入孤独和迷茫,有时还陷入本我的冲动和欲望,我看到我们最终回归到不断成长的自我中。
“我们已站在那扇新门的前面,在若明若暗的光照下两人紧紧握住了手,十秒,仅仅十秒。”
岛本毫无疑问是初君最深爱的女孩,这一点贯穿始终,从十二岁起,跨越了二十五年的空白,也不曾有过改变。岛本出现或间接出现的章节大致占据了全书的三分之二,出场时间则主要集中在十二岁和三十七岁两个节点,还有初君二十八岁时的短暂追逐。年少的岛本与初君有着太多的相似性,都是独生子,都喜欢看书、听音乐和猫,都不擅长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感受。不同的是岛本在心理上比初君更为缺乏安全感,拥有初君年少时不曾有的坚强和自律,生理上则因为出生不久得过小儿麻痹症,左腿有一点点跛。在那段小学五年级的时光里,两个性格和爱好相似的孩子一起在房间里听着纳特·金·科尔的唱片,相互吸引,一往而深,却因为增长的年龄、不同的中学以及搬家造成的两个站的距离,渐渐疏远,断了联系。
“但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初君和泉的交往带着青春时代的懵懂与孤独。他不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少年,却依然是个孤独而傲慢的少年,即使两人维持着亲密的关系,却因为太多的不同而做不到相互理解,反而给彼此留下了毁灭性的伤害。两人的相处波澜不惊,直到那次源自于好奇心和性冲动的体验出现,由于姨母来访而生出波折的体验,分别时泉的话埋下了故事的伏笔:“说不定一切也都会这么一帆风顺……问题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一帆风顺的。”
读高三的初君认识了读大二的泉的表姐。他们之间只有性关系,没有爱,这是一种源自于本能的冲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曾指出:“所谓本我,就是本能的我。本我是一个混饨的世界,它容纳一团杂乱无章、很不稳定的、本能性的被压抑的欲望,隐匿着各种为现代人类社会伦理道德和法律规范所不容的、未开发的本能冲动。本我遵循‘快乐原则’,它完全不懂什么是价值,什么是善恶和什么是道德,只知道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初君在这种本我的驱动下背着泉和泉的表姐大干特干,最终对泉产生了毁灭性的伤害,并自以为对两人的关系不具任何影响力,但是泉当然不理解。事实上除了初君本人能理解,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理解,即使理解,恐怕也无法接受。他们的决裂注定在所难免,不可逆转。
“每次他们讲起家乡往事,自己脑海中都浮现出泉一个人在丰桥小公寓里凄凄清清地生活的情景。她已不再可爱……孩子们都害怕她……”
从上大学至迎来三十岁这十二年时间,初君在失望、孤独和沉默中度过,同时从未停止过对岛本的想念。也曾有过约会和邂逅,那些女孩即使和岛本有些相似之处,也从来没有“强有力地摇撼自己心灵的某种东西。”在这段时间里,初君也一直记着当年曾给泉带来的崩毁,后来从泉寄来的明信片中得知她表姐去世的消息,从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口中得知泉不再可爱的近况,从这些消失的经历中联想到老同学提的沙漠:“人儿倏忽不见,花儿渐次淡出,剩下的唯独沙漠。”回想过去的青春,他的心里再次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三十岁那年初君结了婚,并在岳父的帮助下开了两家酒吧。妻子叫有纪子,是公司总经理的女儿,两人育有两个可爱女儿。生活可用十六字进行概括:夫妻和睦,家庭美满,经营有方,事业有成。然而在幸福生活的背后却暗流涌动,隐藏着黑暗与不安,不安于我对岛本无止尽的思念,黑暗在岳父所代表的贪婪的资本主义逻辑的不正当利益,这让初君无法忍受一直按部就班的现实生活。直到初君再次遇见岛本,在三十七岁那年。
“也真是怪——你想填补那段岁月的空白,我却想多少把它弄成空白。”
二十八岁那年,初君曾尾随过一个形似岛本的女人,后来因为一个神秘男人的阻拦而不了了之。他在和岛本的交谈中确认了当年的这段往事,并为了岛本一同看河的请求而第一次自认为欺骗了有纪子,河边带来了岛本痛苦的记忆,并一度置她于生命危险的境地。岛本两次长时间的消失不见都引发了初君不能自已的思念,在去箱根的别墅之前,初君与岛本的见面一直止于对话,不曾有身体接触,我想这大概是超我的力量在发挥作用,他的心里自有一套限制行为的自我典范。一个人最深沉的爱也许就在于渴望了解对方的过去,可是过去存在的东西也许早已成了虚妄。时隔多年,两人再一次一起听纳特·金·科尔的唱片,相互热烈的告白,超我的平衡已被打破,这是一次最为彻底的解放,也是一次宣告终结的告别。
“第二天醒来,只剩我一人。”
初君终究难免直面现实:工作和生活仿佛依然按部就班,有纪子终于无法忍耐。怪事接二连三:装钱的信封不见,信封存在的现实感也荡然无存。但初君依然沉浸在对岛本的思念中,直到看见了泉,残酷的自我将他重新拉回现实。
他终于与现实和解,即将成为新的什么。
小说中多次出现对岛本的笑容的描绘,“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的地方也不存在中间。”这句话出现了三到四次,我想这些多次提到的东西大概都隐含着试图表达的主题。何以初君一直对童年时代的岛本念念不忘?孤独失望的日子念念不忘,幸福和睦的日子也念念不忘,也许是童年时代的本我已在时间的推移中渐渐转化为超我,即使他知道童年时代的初君已经一去不复返,也许他依然相信童年时代的岛本还是原来的模样,有一天会回来。
岛本曾有过一段关于西伯利亚癔病的阐述:
“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划过高空落往西边的地平线——每天周而复始目睹如此光景的时间里,你身上有什么突然咯嘣一声死了。于是你扔下锄头,什么也不想一直往西走去,往太阳以西……”
我再次想起,那天晚上突然萌生的感悟:
“我看到我们在追求超我的人生中不断陷入孤独和迷茫,有时还陷入本我的冲动和欲望,我看到我们最终回归到不断成长的自我中。”
但求独立。但求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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