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第一次带我回老家那年,我15岁,清冷的早晨,我们爬到山顶去父亲坟前上香。
记得那天早上爬了好久,一路上走走歇歇,好不容易才到山顶。
坟头长满杂草,我哥徒手除草,手背被刺划得鲜血直流也不管不顾。他用拔来的草铺在坟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点燃一根香烟放在坟头,说:“爸爸,不孝儿子带着幺妹、媳妇和您孙女儿回来看您了!”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谁揪了一下,生疼。
“来,跪在这里,叫爸爸。”我哥对我说。
我跪下磕头,看着那根香烟忽明忽暗地闪烁,心想,原来爸爸是会抽烟的。
起身后,我离开坟边,走到不远处,眺望群山,这里青山绿水,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山是那么高,高得让人以为攀着它就可以去到天上。
我明明有一些儿时的记忆,记忆里,父亲站在青石板上洗锅,我则蹲在河边玩耍,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空明净如洗,那本是一个于我来说幸福的小日子,微风拂过发丝都是甜的。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却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父亲一个踉跄滑倒在河里,汹涌的河水裹挟着父亲顺流直下,冲进下面的水塘里。幼小的我抬头一看,父亲没了,吓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去找母亲。
母亲急忙寻来众人去打捞,即使这样,父亲还是离我们而去了。
可是后来,哥哥姐姐都告诉我,父亲是癫痫病发落水,是大哥和二哥赶到水塘边,下水把父亲捞起来的,那时候我还没有一岁,路都不会走。
我仔细回想,办丧事那天,姐姐牵着还不会走路的我,把我按在地上跪下磕头。
那么,父亲落水时跑回家的是谁呢?可能是抱着我的姐姐吧,姐姐一定跑得很快,才有了那是我的错觉。儿时的记忆,是混乱的。
关于那段记忆,明媚的阳光和哗啦啦的河水,父亲在青石板上洗锅,像唯美的电影画面一样留存在我的脑海里,可如今我努力地回放,却始终看不见父亲的脸,甚至连他的身形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应该记住那是一个悲伤的日子,可为着那是仅存的和父亲在一起的记忆,这日子竟在我记忆里散发着灿烂的光。
若干年后,我回到家乡,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河了。有时我想,那些关于父亲落水的记忆都是我自己编造的,可它分明又是真实的,我只是不能相信,父亲那么早就扔下我们走了。
我还记得家里的后门口放了一口木棺,想来是父亲病得不轻,且时日已久,那是为父亲准备的。
父亲去世后,那口棺木没了,留下石头垒的高台。我和母亲每天晚上都跑到邻居家看电视,夜深时回家,每次经过,我都想象着父亲躺在那里,闭着双眼,睡得很安详。
父亲被病痛折磨了那么久,离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里山明水秀,父亲一定是喜欢的吧。
现在,我站在这里,心里的话只能说给这山、这水、这云听。
我初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我一个人蹲在墙角抱着自己,心想要是父亲在就好了,可我不能告诉他们,我的父亲在大山里,在离云很近的地方……
后来,我只能度过每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家里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我只能坐着发呆,回忆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父亲踩在青石板上洗锅,我努力去看他的脸,却始终只看见风中飞舞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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