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妈,虽然离世多年,但她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梦中浮现,挥之不去。她的善良仁慈、勤劳能干的品德在我童年时就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如今回忆起昔日的一幕幕如烟往事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小姑妈以童养媳的身份跨进邱家门槛,却一直没有受到公婆的虐待。那是上个世纪初,我的爷爷奶奶家贫如洗,所生两子两女挤在一间门面朝东“床头屋漏无干处”的破草屋里,无力把子女一起带大成人,无奈把小女早早嫁作他人妇。
姑妈来到邱家后,公婆看她聪明可爱,热情活泼又爱劳动,疼爱有加,视如己出;所生一子,我的小姑夫,高大魁梧,忠厚老实,精明能干,既是家中的顶梁柱又是生产队里的队长。小姑妈和姑父一生只有表姐一个独女,相对而言生活条件比我家宽裕一点。
儿不嫌母丑 ,犬不怨主贫。小姑妈看着娘家亲弟(伯伯成家不久死于上海,我父亲排行老幺)一家八口人,靠我父母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去苦干、去挣钱,省吃俭用象燕子筑巢一样把一间风雨飘摇的朝东茅屋翻修成三间朝南的草房,既为他们拚命三郎的精神而感动又可怜由于造房亏欠而饥一餐饱一顿、骨瘦如柴,一身补丁衣服的娘家侄儿侄女。
小姑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次回娘家,总要带点什么。不是包袱里揣几件旧衣服就是背着一小袋杂粮或馒头干,接济一下娘家人。虽然杯水车薪,但对一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我们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碳,温暖如春,令我父母深表感谢、感激涕零。
我长大才知道,这一件件旧衣服,也是姑妈一家人不忍舍弃而从不多的衣服中接济给我们的;这一小袋袋干粮,也是她们全家人从牙缝里慢慢省出来的,她们并不富裕!而这些带着体温的衣服和粮食,是姑妈这个小脚瘦老太肩背手提、一步一步步行十几里送来的。
那时交通不方便,父母最担心姑妈来回必走的三座长木桥。人一走上去,几只桥脚细脚伶仃象是不堪重负,摇摇晃晃;桥面一块块铺板破旧不堪,两板相隔又大,象叉开的手指,稍不留神就会踏空。每过一桥,提心吊胆,低着头,看着脚下;弓着身,生怕站立不稳,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我淸楚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镇上买小人儿书(连环画),回来时突遇大风,乌云密布,荒郊野外,风䔥䔥,水滔滔,一片恐怖,危桥摇晃令人忧,吓得我不敢站立,跪伏桥面,一步一步爬行过去。小姑妈,身临其境的侄儿,过桥是如此艰难,不知道您,一个单簿、小脚的老太,来回娘家,遇到这种情况,是怎样走过的?我的小姑妈!
每当看见您气喘吁吁、风尘仆仆走在回娘家的羊肠小路上,我总是三步并作两步跳过来,接下您手中的包裹,一步步搀着您走向娘家。我端着小凳,扶您坐下,两个小拳头,轻轻捶打着您微驼的脊背。
您从包裹里,拣着一件给我穿的旧衣服,帮我穿在身上,拉平皱褶,扣上扭扣,仔细端详,一脸笑容。此刻的我,眼泪不争气的直往下掉,笨嘴拙舌的我,感激的话一句说不出。
您是个闲不住的人。不顾长途劳累,看哪儿地上不干净,拿起苕菷就扫;门前自留地里,躲在蔬菜地里的小草,总让您眼见手快地拔掉;烧饭吵菜时,您和您的弟媳——我的母亲,边干边聊,两人象多年不见的亲姐妹一样,家长里短、邻间趣闻,畅所欲言,毫无顾忌。一个烧锅,一个吵菜,配合默契。说话间,几个小菜,飘着热气,散发淸香,和着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小屋。……
弹指一瞬间,天地几十年。
小姑妈,现在的娘家,侄儿可以告慰您的是:过去一穷二白的生活早已不存在了!羊肠小道、摇晃的木桥早已灰飞烟灭,我们的吃穿堪比您认为过去发财人家的地主,我们的老房也已拆迁,搬进了花园式的小区,您的弟弟曾经住过,他可以自豪地带着您,重回新的娘家看一看,领略一下今非昔比的小康生活。
姑妈呀,假如您活到今天,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我一定会开着我的汽车,带着您——我的百岁姑妈,在那比房子还宽的柏油马路上兜兜风,欣赏一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繁华胜景;搀着您,走在我家旁边的公园里,看那繁花似景的花草树木、叮当作响的小桥流水还有那碧波荡漾鱼翔浅底水鸟翔集的湖水;陪着您,炒上几个您喜欢吃的小菜,倒满一杯杯家酿的米酒,对酒叙旧,共叙话长。……
小姑妈,我多想再次握着您那嶙峋而温暖的手,搀着您漫步在那回娘家的路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