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收到快递的短信,我在淘宝上买的东西送到小镇上了,要自己去拿。最近因为疫情的缘故一直尽量宅在家,于是连衣服也懒得换的我,磨磨蹭蹭到了四点才出门。
骑上我的小电动正要发动的时候,发现左脚下的鞋跟勾住了厂里地上垫的防滑铁板,提了两下脚也提不起来!
只好后退一步,提起鞋来看——这是一双好鞋,品牌店里买的真皮细高跟。这双鞋我很喜欢,买了四个多月了,穿着很舒适。倒也不是每天都穿,鞋跟下的厚垫片已经被踩得扁平,边缘也变形得有些锋利了。四百多的鞋呢,这才没多久就鞋头也有点磨损,鞋面上也有污渍和变色,看着不像当初它在盒子里那会那么光鲜可爱了。我叹了口气:拿快递顺便去换个鞋跟吧。
今天的快递是前不久心血来潮买的佛经,还有前天为了凑活动优惠价才买的一盒颜料。
拿快递有点收礼物的错觉,让人飘飘然有点得意。载着快件,我骑到小镇上地面坎坷的市场里,在两路海产摊子之间的小路边,日常湿漉漉的地界上,有个老修鞋摊。
并没有什么招牌,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修鞋匠常年就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他那台黑乎乎的工具——就是那种用手摇起来就可以穿孔引线的机器,二十几年前在故乡跟着奶奶逛菜市场的时候就很熟悉的那一种。修鞋匠和他的机器就这样面对着菜市场的小路,他的左边和后面都堆着黑乎乎的东西,上面盖着看不出颜色的油布,里面是修鞋匠的“百宝箱”。不管你是什么样的鞋,需要什么样的配件,似乎都能从里面翻出来。小摊的“出口”是一条长凳,漆着鲜亮红漆,整个摊子它最干净漂亮,有着仿佛是被反复擦过而油光水滑的面板。
今天修鞋的生意很好,鞋匠正忙着给一双黄色的旧鞋子车线,随着每一针钻进鞋底边缘,他手上的青筋明显地凸起,修鞋是件力气活。旁边还有三个中年妇女认真地看着他做事,时而说着些什么。
我把小电动停在附近,一看需要等待,便抱着快件走去摊子上。
赫然看见一双赤脚站在地上,抬头只见穿着深色厚T恤,带着口罩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一只黑色拖鞋。用闽南语说着“可会更便宜么?”修鞋匠说着就是要这些,一面做着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女人沉默了半刻,看到我走过来显得有点羞赧,有点无奈地犹豫着说:“……先给我做吧……”鞋匠还是不抬头,说:人在那边等呢,这就好了。说着利索地勾线打结剪断,从旁边的某个缝隙里拔出一个用过的塑料袋,把那双黄鞋子放进去搁在机台旁,又十分迅速地从地上捡起这女人手里拖鞋的另一只开始缝合。
那是一双很有历史的塑料拖鞋,黑色底的宽鞋面上,简单的卡通图案几乎已辨不清颜色,鞋底磨损了一块还有点分层,纹路里藏着刷不掉的泥灰。我不由得撇了撇嘴,这种拖鞋在淘宝也就九块九包邮吧,居然还来修啊。
只见修鞋匠眼疾手快,钻孔穿线系紧,几下就踏踏实实地把一只拖鞋底缝好了。我走过去,他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做什么?
我抬了抬脚说:鞋跟磨平了,能换吗?
一句话引得旁边三双眼睛一齐看向我。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这儿的本地人还是不太习惯普通话,对此我早已习惯。鞋匠没回答,只手上接过另一只拖鞋开始迅速地缝。
四个女人站在摊子前,盯着他的手穿针引线,两三分钟后,修鞋匠把拖鞋放到地上,看着女人的光脚穿进去,然后她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零散的钞票,用三根满是皱纹的瘦削手指小心地从里面分离出一张十元递给修鞋匠。找零六元,女人眼睛里露出一丝无奈又满足地笑着,招呼着身旁同她一起等候的友人,低头看看脚下的拖鞋,说着些我听不很明白的话离开了。
这两个人的动作、语言如此类似,让人看到这个闽南小镇几十年固守的某些东西。
我在长凳上坐下,脱下一只鞋,翻过来递给修鞋匠,想了想还是用不太熟练的闽南语说:你看,这是不是要换了。他接过我的鞋,那动作和接过那双脏兮兮旧拖鞋一样,快速又踏实,没有迟疑或是犹豫。在他点头的时候,已经拿了一双临时给我踩脚的拖鞋放在我脚边,并开始寻找适合的鞋跟了。
我也算是老客户了,习惯了修鞋匠在忙碌之中的沉默和效率。我也不说话,只拿起他的剪刀开始拆我的快递。
书翻开才看了两页,鞋跟已经换好,看起来很结实。我问,多少钱?——七块。并没有扫码付款,我穿上鞋,到对面的海产摊换了现金来给他。
我感觉脚跟的触感很有弹性,抱着书走在菜市场的小路上,夕阳暖暖地洒在身上。我的脚步轻快,就像刚把鞋从盒子里拿出来的那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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