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鞋

修鞋

家离公司上班点三公里，徒步过去单程4000余步，每天来去两个回合，刚好完成一天健走二万步的运动计划。如果没有赶急的事或离开市区外出，弃车步行成为上下班首选。

时下流行环保交通，绿色出行，直接从机动车换乘原始11号车，可谓一步到位，除了偶尔从后庭排放一小撮刺鼻尾气，低碳到近乎零。追求流行趋势，从不肯旁落于人，只要条件不限制。以车代步的昂贵付出，保险、折旧、维修、保养、年检、油耗、买路钱、违章惩罚，处处陷阱，事事揪心。惟有步行方觉一颗心没有悬在半空，无需提心而吊胆。尽管收入足以应付，开车出门的一些意外开支和安全忧患，着实令人哑然。十年来，对于我辈上班族而言，感触到开车唯一的好是鞋子的使用寿命延长了，落下腰、颈、肩椎增生炎症带来无穷痛楚，该突出的地方不突出，不能突出的身体部件处处突出。

鞋柜底部几年没派上用场的登山鞋，寻来再次穿上，为的是预防脚跟过度劳损或足底腱肌拉伤。半个月坚持下来，步履愈加轻快，春节吃进肚去的大鱼大肉没来得及转换成新脂肪，被不痛不痒、无声无息化为无形。庆幸自己又多了一个在别人面前吹牛B的生活习性，心里亮堂了不少。

周末，老婆一声令下让去超市购物，习惯性的叮嘱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开啥车，走路去。”声音抬高几分以示抗议她对我健身计划的漠视和无睹。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出门三步不离方向盘，值得口头表扬一下。”家庭地位低下，懒得理她，言语上在自家女人前占点下风，又没在身上掉块肉，做男人要大度。

半道上，忽感脚底粘了一层软软的东西，抬脚一看又没啥，再甩开步子又觉不对劲，仔细一瞧，原来是鞋底触地一面护底起壳了。往家走与往鞋店走距离接近，一瘸一拐走进一家鞋店，换上新鞋，将换下的登山鞋拿起仔细查看，鞋面、鞋底好好的，仅仅脱胶而已，补补又是一双新鞋，丢了怪可惜的。该花花，该省省，一以贯之的处世习惯坚持了几十年，岂能轻易改掉。我们这一代到底是知艰知苦的人，明白手中的钱来之不易。

到哪修去？在这个小县城生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补鞋，挠挠后脑勺，居然想不起补鞋的具体去处，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突然的对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城产生一股莫名的陌生感。

像是第一次来这儿的外地过客一样掏出手机，打开地图“高德”一下，“周师傅修鞋店”相隔不过百来米。三步并作两步，拐过一个路口，穿过一条街，来到一个弄堂口，修鞋店赫然在眼前。里面已是挤挤一堂，四五个中国大妈，坐的坐、站的站，还有两个手里牵着小孙辈，将十来平米的空间填充得蚊子都飞不进。又像关了数百只鸭子，嘴里喋喋不休，闹哄哄一片，两只耳朵嗡嗡作响，鼓噪而鸣。

默默呆在门口，好不容易逮个插话空档，顺手将鞋递过去。周师傅两手不空坐在补鞋机前，半天才接过鞋去，端详一会儿，头都没抬一下，嘴里轻轻甩过来一句话：“两只鞋胶好50块钱，保修一年。”

“买价才一百多，便宜点罗。”讨价还价不为收费贵，愠怒于他无视我存在的这个傲慢态度。

“这鞋不便宜，正宗外国货，莫诈我。我这人没啥别的本事，唯一长处阅鞋无数。”语出惊座，俨然一个读书人，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眼里却尽是花白头发。

“呵呵，真菩萨面前烧不得假香，逃不过周师傅法眼，外国货不一定贵，最好的服装和鞋都产自亲爱的祖国，多久可弄好？”

“四十分钟，要不明天来取也行。”

“回去有几里路要走，新鞋打脚，在这等一等吧。”

走到弄堂口找条小木矮凳坐下，掏出手机阅读电子书，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手机屏幕，大脑旋即投入到小说峰回路转的故事情节中去了，周边的一切全然已在身外。

“周师傳，擦皮鞋。”

“好嘞，来喽，兄弟请让一下座。”周师傅的声音从耳边骤然响起，我唯唯喏喏连忙起身，将凳子让给新来的顾客。没曾想周师傳修个鞋也𢤦得多样经营，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

当视线离开手机与周师傅对视的一刻，我惊骇得傻痴了。周师傅站起身来比坐着还要矮，臀部肌体扭曲变异，双腿严重畸形萎缩，腿长不足30公分。双脚行走需依靠两个手掌扶住脚跟方能支撑整个上身肢体重量。由于上身在行走时严重往前歪斜，以致整个的人都在以一种葡伏的姿势在向前移动。行走过程尽管灵活自如，头部却在吃力地向上扬起，以防障碍物磕伴摔倒。周师傅有一张坚毅自信的脸和一双犀利的眼睛，除了眼尾一组扇形皱纹，其余部位光滑可鉴，抬头纹深深嵌入额头皮肤。

我对之前周师傅头都不抬一下的淡漠态度释然了，反而为自己揶揄的口气感到一阵阵脸红。我再无心思看小说，目光被周师傅娴熟、灵巧的双手所吸引，只见他熟练地帮顾客擦完鞋，又利索的爬向店内，将我的鞋净灰、打磨、上胶、烤干、粘合，道道工序一丝不苟，认真细致，全神贯注。

“老板你再检查一遍吧，如果满意请在本子上留下你的手机号。”周师傅边说边伸手递过来一个厚厚的旧笔记本。

“记电话号码干么？”

“一年内有质量问题，凭报出的手机号免费维修。”

我在密密麻麻记满通讯号码的本子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顺手掏出一张百元红钞交给周师傅，口头说不用找了。

“不行，你这是看我不起。”周师傳语气非常坚决，找过来五十块钱。

我有些难为情地接过钱，将补好的鞋子装入新鞋包装盒，与周师傅道声别，转身离开。

“这位兄弟是头次来吧，周师傅在这儿为大家修鞋修伞配钥匙刷皮鞋几十年了，质量有保证，价格公道合理，童叟无欺。”一位同时走出来大妈的声音从我耳畔响起。

“其实他不缺钱花，儿子考取上海交大在上海一家大公司当副老总哩。周师傅到大城市生活不方便，也不习惯，街坊邻居又离不开他，所以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兢兢业业地为新老顾客们修鞋服务。”

默默听着大妈的话，嘴里没再吱一声，顿觉全身上下像猫抓了一样难受，脸色再度胀得绯红。

（注：图片转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