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描写的爱情,多数是不圆满的。《倾城之恋》算圆满的,然而全文透着透骨的苍凉,结尾圆满的传奇也是有那么苍凉的一笔。我没有看过这个影视作品,不知道有没有演出这股子气来。
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的,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著胡琴。
先说说这个开头,直接进入白公馆的夜晚。一个平常的夜晚,一段胡琴就奠定了全文的基调。胡琴伴奏的故事,就是女主的人生。
我心里感觉胡琴比这还有凄凉些,没有光艳的伶人,只有呜咽声,比如像江河水那样,凄凄惨惨地哭诉着。
这个胡琴的开场预示着白流苏前面生命里的凄凉,后面得能歌善舞,在凄凉的底色里装扮光艳抡起长袖翩翩起舞。
唱了,笑了,最后挡住了嘴……大概也是不说也罢。
胡琴声里,白流苏前夫的亲戚徐太太来了,徐太太的丈夫是商人,在文中他们是重要的媒介,不然,流苏和范柳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怎么相逢呢。
徐太太是来替七小姐宝络做媒的。但是她的出场把白公馆的一干亲人脸上的大户人家的斯文都撕去了,露出了真实的不堪入目的真实面目。
徐太太是流苏前夫的亲戚,流苏的前夫得肺病死了,按说离婚七八年了,只能当个谈资感叹一番了。
流苏的哥哥嫂嫂倒贴心为她打算起来。
阳台后面的堂屋里,坐著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和三房四房的孩子们,这时都有些皇皇然。四爷在阳台上,暗处看亮处,分外眼明,只见门一开,三爷穿著汗衫短裤,揸开两腿站在门槛上,背过手去,啪啦啪啦扑打股际的蚊子……
此刻除了老太太,一大家子都在这里了。
三爷和四爷意思流苏(照理说)可以,倒也应该去奔丧。他们斟酌着字眼自顾自说着,她甚至没有发言余地。她体味到话后的意义。
她便淡淡地道:“离过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妇,让人家笑掉了牙齿!”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她的鞋子,可是手指头上直冒冷汗,针涩了,再也拔不过去。
果然,两个哥哥一唱一和,就说了流苏去做那个寡妇的好处,可见这个想法不是一时兴起的,连后面老太太也是这样的想法,可见他们是商量好的,要赶她出门了。
他们说那个男人虽然有姨太太但是没有儿子,也就没有人来撑门户的。流苏是正妻,去领养一个儿子就撑起了门户,守着儿子守着那个家,就等着出头之日。什么才是出头之日?等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大了做婆婆。
枯坐老屋等死。
她冒冷汗了。她表面看着冷静不在乎别人的说法,心里还是慌的。
他们步步为营,说流苏生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就是去看守祠堂,也饿不死。
这是要赶她走了,不承认她在家的地位了,是外人,做鬼都不该在这个家里。
流苏说几年前怎么不说,三爷说那时候怕她多心娘家不收留她。现在不怕多心了?把她的钱用光了来说这个话!
三爷直问到她脸上道:“我用了你的钱?我用了你几个大钱?你住在我们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从前还罢了,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看,米是什么价钱?我不提钱,你倒提起钱来了!”
说钱真是伤感情。花去的钱借去的钱都不算数了,久了就是应当的,他算起账来就是拿了一把刀,把人戳得鲜血淋漓。
理直气壮地咄咄逼人。
后面还有补刀的。
四奶奶站在三爷背后,笑了一声道:“自己骨肉,照说不该提钱的话。提起钱来,这话可就长了!我早就跟我们老四说过——我说:老四,你去劝劝三爷,你们做金子,做股票,不能用六姑奶奶的钱哪,没的沾上了晦气!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三爷道:“四奶奶这话有理。我们那时候,如果没让她入股子,决不至于弄得一败涂地!”
四奶奶的这话句句都是软刀子,把家里人的失败都归咎于流苏,她怎么扛得住。白流苏成了不祥的人,败了夫家又带坏了娘家的风水,把哥哥们生意都带坏了。
轻轻巧巧地把白流苏羞辱了一番。
流苏气得浑身乱颤,把一只绣了一半的拖鞋面子抵住了下颔,下颔抖得仿佛要落下来。
三爷道,当年自己是哥哥,自己就是穷得叮当响也不能看妹妹受委屈啊,谁知道她是真离婚,拆人婚姻是断子绝孙的事情。
流苏气极了,口不择言,也说了伤人的话,意思,我把你们吃穷了,带累了你们,孩子死了也是我害的。
四奶奶立即把自己孩子的头往流苏身上撞。
几个人撕破了脸。
开头的冲突就把流苏逼到尴尬的境地。这个家待不住了,她得寻个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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