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好了,爸,你别担心,也别去找他们理论了,我明天就赶回来。”
放下电话,黄嫣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告诉他不要到老家住了,可他偏要去守护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
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档子事,总得去面对才行。黄嫣的哥哥刚好前几天派去边远地区出差了,母亲要照顾大肚子儿媳妇,所以这事只能靠她来解决了。
“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一趟吧,你一个弱女子怕是斗不过他们。”黄嫣的老公肖亮担心地说道。他们在通电话时,他在旁边大致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没事,都是村里的几个熟人,不至于把我们怎么样的。你还要处理公司里的事情,我明早一个人回去就好了。”黄嫣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肖亮轻轻抚了抚她微锁的眉心,并嘱咐她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要打电话给他。
第二天清晨,当黄嫣刚要驾驶那辆新买不久的车时,忽然觉得不太妥当。她熄灭引擎,跑上楼去拿肖亮手中的旧车钥匙。
快要抵达家乡时,看到那些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小路,她感慨万千。一方面她的心底里深爱着这片养育她的土地,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另一方面从她懂事起,就知道自己会离开,奔向更广阔的远方。
不是她不留恋旧人旧物,而是生性爱追求自由与未知。前者虽有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怡然自在,但终究代表着一种闭塞。后者虽注定是风雨飘摇,但那体现的是生命的奔放。
因此,选择一个地方,就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她和哥哥黄耀经过近十年的摸爬打滚,都在省会城市里立足了。
他们的母亲倒是很喜欢在城里生活,有时在儿子那住,有时在女儿那住。一有空就跟着她的朋友们去逛逛街,跳跳舞,培养自己的小爱好。
可他们的父亲黄立天生不爱热闹,也不爱交朋友,尽管有家人在身边,但还是觉得自己很孤独。
与钢筋混凝土的味道相比,他更喜欢与山山水水相伴。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头相比,他更喜欢那一望无际的田野。
作为子女们,都希望父母过得好,但物质生活充足了就代表好吗?如果内心不开心何谈好?因此,他们两兄妹决定遵从父亲的想法——回老家住。
在老家生活了大半年,黄立越发觉得自己容光焕发了。从前,干农活是为了养活一家人,有责任在身,怎么也轻松愉快不起来。如今,只是为了种地而种地,肩上没有了那么多重担。
他心里还有一个鸿鹄之志,那就是把那一亩三分地打造成一片让人惊艳的“世外桃源”。因此,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待在田园里。
他的性格很执拗,一是一二是二,他不会去动别人的东西一分一毫,同样也不允许别人动他的。
他很少跟人家吵,因为他压根就不爱与人主动打交道,除非别人占了抢了属于他的东西,那就一定要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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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这不,这次就出乱子了。由于村里干旱了太久,村干部召集乡亲们开了一个会,每户人家轮流从水库里放水一天。但黄立家的还没到时间,就被另一家的堵住了水源,不让放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半夜跑去看的时候,发现水已经流入了别人的田地。那一刻,他真想破口大骂,但骂了也是白骂,深更半夜没人听得见。
他只在心里咒骂了几句,就把别人田梗上的几块砖头拿开,继续让水留到自己的田里。走后,还念叨着,“欺负老子老实是吧,我偏不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黄立就听到了门外的骂声以及摔打柴棍时发出的噼啪声。这不是黄鹤那混蛋吗?还恶人先告状了?
他赶紧穿好衣服起床,准备跟他好好理论一番。门刚一打开,黄鹤就指着黄立的鼻子吼道,“你看看你家的田放了那么多水了,还不知足?我家的都快干死啦!”
黄立急了眼,也把嗓音提高,至少气势上不能输了,“开会就是这么说的啊,每户人家轮流放一天。我那稻田里是养了鱼的,那点水怎么够?”
“这TM太不公平了,我们家的田也多些,必须多放一点。”黄鹤自觉理亏,只好把地上的一根大木棍捡起来,又重重地往下一墩,地面都被凹出一个洞来。
“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我才不怕你呢。老瘸子。”后面这三个字,尽管黄立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对方听见了。
“你……你给我等着!”黄鹤气呼呼地撂下这句话,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很好地诠释了黄立当时的心情,他很少跟人吵,没想到一吵就赢了。
哪成想,麻烦还在后头呢。中午时分,黄鹤的儿子黄谷气势冲冲地来跟黄立挑衅,并放出狠话一定要尝尝他的厉害。
乡亲们都跑出来看热闹,聚集在黄立家门口。有的表示劝阻几句,都退一步算了,有的上前阻止黄谷蠢蠢欲动的拳头,有的脸带滑稽的笑,有的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冲上前去,就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只好闭着嘴巴,让他叨叨。
但脸上的神情又不能让人家以为自己是害怕了。因此他的脸紧绷着,眼睛睁得鼓鼓的,眉毛一挑一挑,像一个演哑剧的人。
“别以为你们有两个臭钱了不起。你给老子等着!”黄谷整整骂了一个小时,才偃旗息鼓。
吵架时,如果双方都在状态,那阵势就会愈演愈烈。但如果有一方不作任何回应,那另一方就觉得自己的拳头像打在了棉花上,不过瘾,久而久之就没意思了。
黄立憋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他尽量让黄鹤骂他的那些话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待黄鹤走后,他才像倒苦水一样一股脑儿地把心里的愤怒倒出来。
按理说,吵得两个回合,再大的风波也差不多可以平息了。但有些事情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俗话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次,黄鹤父子俩,一个瘸子加一个单身汉真是豁出去了。
当黄立再次来到他的田地里时,发现本来已经发了芽的秋葵都被掩埋在土里了。真是两个小人!他愤恨不平地想。
更可恨的是,乡亲们说黄鹤一家要把黄立稻田里的鱼用农药毒死。当这个消息传到黄立的耳朵里时,他如坐针毡。
他这一生没跟人结过仇,也没跟人闹到这个地步,哪知道这次会为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正当利益就威胁到了鱼的生命,这可是他半年的心血啊!
他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告诉女儿黄嫣,这一切他并没有做错,而是在维持正义感,为什么会遭到这番对待?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看不惯你,或者嫉妒你,就是最大的理由。
03
当黄嫣赶到家时,看到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她觉得他是真的怕了。但他想采取迂回战术,那就是写信给上上级,揭发这家人的恶霸行为。
黄嫣否定了这个主意,因为不能把矛盾升级了,毕竟都是一个村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最好是化干戈为玉帛,和平解决问题。
“咚咚咚……”听到有人敲门,父女俩互相看了一眼,心里一惊,都以为是黄鹤一家又找上门来了。
“我去开门。”黄嫣强装淡定。打开门的一刹那,她浑身僵住了,立在了原地。
“不请我进去坐坐?”何阳笑着说道。
那句“好久不见”如鲠在喉。她想不通几年不见的他们,为何会在这一刻相遇?他怎么会回来?他来她家干什么?
“昨天我妈生日,所以回来了,也听说了你们家这个事。”说完看了一眼黄嫣,像是知道她脑子里的疑惑,特意解释一下。
他接着直接进入主题,“黄叔,这件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正在想对策呢。”黄嫣抢先说道。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小阳。”黄立递了一支烟给何阳。
“我觉得这个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黄谷一家也不是不好惹的主,他们无非就是嫉妒罢了。”
“嫉妒?”黄嫣反问道,还真是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对,黄叔这么久没回来,一回来就把田地搞得这么风风火火的。你们的田和他们又是挨着的,他看不惯而已。”
“那这这这……难道我不做了?”黄立激动地问。
“不,这件事要嫣嫣出面,和他们说几句好话就行了。他们有错在先不会蛮不讲理的,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
“就这么简单?”黄嫣在心里默默地问他。
何阳朝她点了点头,她将目光抬了起来,望向眼前这个曾经相恋多年的男人,那种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只要有他在,天塌下来都不怕。
和大多数爱情一样,他们之间始于心动,终于价值观的冲突。他太大男子主义,希望她留在自己身边,不想让她太抛头露面。而她也有自己的追求,不想舍弃事业来成全爱情。
那些年,每当她感到压力很大的时候,就会向他倾诉,他总有办法让她得到放松,但之后就趁机表露他不想让她变得那么好强。
她以为是他不看好她的能力,所以拼命地想要证明给他看。越努力,越成功,同时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想要的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妻子,一盏永远为他亮起的灯,一个稳定而有温度的家。
如果总要有一方为家庭而妥协,为什么只能是女人?如果双方都有自己要拼搏的事业,为什么就不能幸福地在一起?那时,她的满心疑惑无从得到解答。
可事实就是,由于各自的忙碌,两个人渐渐变得疏远起来。直到彼此身边都有了新的伴侣,那段爱也被封锁在了心底。
这几年他们都没见过面,不是他不在家就是她不在家。再次见面,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分明一切都变了。
04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靠在她家门前那棵香樟树上,他在吸烟,她望着天边。两个人明明相隔很近,但其实有一堵厚厚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就是理智与道德。
太多的话想说,但其实又没有了再说的必要,所以沉默就是最好的交流。
“这些年过得还好吧。”他选择了一种最常用的也是最保险的方式来打破沉默。
“挺好的,你呢?”
“还行,但……”
“什么?”她扭头看向他。
他回望着她,眼神里透露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
“哦。”她低下了头。
“等会你就去鹤伯家吗?要不要我陪你去?”
“好啊。”她本想轻松地这么回应,可说出来的却是淡漠而疏离的“不用,谢谢。”
“那你小心点,我相信你能搞定。”
“好。那再见。”
当黄嫣来到黄鹤家时,黄鹤正躬着腰,拿着斧子劈柴,“噼啪“作响。她看到这依然破旧的房屋和门口堆积起来的木柴,心里不免有些发酸。
“哟,这不是黄立家的那个姑娘吗?都长这么高大了,小时候还只这么点高呢。”黄鹤站直了身子,边比划着边对朝他家门口走去的黄嫣说道。
黄嫣马上笑脸盈盈,“鹤伯好!”并把手里提的两壶白酒递到他面前。
“这,怎么好意思呢?”说归说,黄鹤瞄了一眼那酒的牌子后,就把斧子扔到了地上,把酒接过去了。
“进来坐吧。”黄鹤指了指屋内。
“不用了,那个,鹤伯,我们就长话短说吧,我爸那事,您看……”
“噢……那个啊,一点小事,我们是闹着玩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把他的鱼怎么滴。”说完,黄鹤大手一挥,身子也摇摆了一下,显得很激动似的。
看得出来,他是刚喝完酒,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酒味。黄嫣听他说完,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去了。
“那就谢谢鹤伯啦,您多保重身体,我就先走了。”
“好勒。”黄鹤拍了拍她的手臂,力道有点重。
她刚要转身,就看到一个从窗户上钻出来的脑袋,吓得她不轻,但马上又消失了。她知道那是黄谷,以前读书时也经常被他这样吓,所以每次经过他家门前时,都要匆匆地过去。
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圆满解决了。过了一段时间,她收到了何阳的信息,“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不会放你走。”
“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吧。”黄嫣在心里回复到,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他一时贪心而发出的感慨罢了。没有得到的,仿佛总有一种迷人之美,而已经拥有的,常常会被视若无睹。
开车返回的时候,黄嫣看了一眼何阳家,发现他在屋外正陪着孩子玩玩具车,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一阵阵传入她的耳朵里。
“看到你过得幸福,我会祝福,但我做不到假装开心。”黄嫣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矫情。
“搞定了吗?老婆。什么时候回来?”肖亮的信息把她的思绪拉回了。
她语音回复道,“正在回家的路上。”说完,便脚踩油门疾驰而去,奔向她现在所拥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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