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大，地自宽――读刘姥姥

心若大，地自宽――读刘姥姥

近日重读红楼，好似比多年前初读时的感悟更多更深了一点点儿。话说一下刘姥姥吧。

刘姥姥，本是与贾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乡间老妪，只因其家境颓败的女婿王狗儿与贾府往上捋上几代才勉强捋出一点儿瓜葛来，即狗儿的祖上曾做过小小的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而已。如今这刘姥姥见女儿女婿日子过得艰难，便只好出主意让他们去求贾府碰碰运气，可是女婿死要面子，只一味撺掇丈母娘去卖老脸。刘姥姥便只好带上外孙子板儿勇闯深海侯门。

且不说刘姥姥如何机智加机缘的最终得已见到活佛，且不说她善于察言观色得体应对荣国府上下人等，单看刘姥姥在面对人世艰难时的韧劲，面对荣府门外打杂守门的小厮冷言冷语奚落时的忍劲，就不能不让人感叹她屈伸自如的本领。

进到荣国府里面后，满屋子的耀眼争光虽然让她多少有些拘谨心怯，但她基本上能保持不卑不亢。她是舒展的，她好奇时，惊叹时，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出来，根本不像有些穷人面对富贵时的如芒在背或唯唯诺诺。公子小姐丫环都被她的惊世言行惹得哄堂大笑，她也不觉尴尬，只是跟着笑。贾府里难得有因她到来时的活泼泼的生气。

二进贾府时，一场豪奢的家庭宴会上，凤姐与鸳鸯为讨贾母开心，设计逗趣刘姥姥，因此便有刘姥姥满头被胡乱插花、开席前的“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席间“象牙镶金筷子夹鸽子蛋”这些“洋相”频频弄出，使众人笑断肚肠。最终当凤姐鸳鸯揭开先前不过是逗她一顽时，刘姥姥并无愠怒，而是笑道：“姑娘哪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此处刘姥姥的大智若愚可见一斑，她更因此引得众人不得不另眼高看她一层了。她要的就是“头一个见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爱听”的效果。

跟刘姥姥的大气量比起来，大观园内有许多人就相形见绌得多。最典型的便是林黛玉了。她的聪慧才情和“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品格太让人喜欢和心生敬意，可是她的敏感多疑也实在让一般人吃不消。一次看戏，史湘云随口说起一个戏子“像极了黛玉的模样”，便惹得她好一阵恼，硬说别人轻贱她，凭宝玉怎么哄怎么说和都是错。一次送花，她偏认定是别人挑剩下的才给了她，狠狠扔回去还不算解恨。想想也真是可怜见的：黛玉自幼失了双亲，投靠了舅家。她在贾府生活的信条便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估计正是因为她的孤儿身份让她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让她缺少安全感，让她患得患失，难以自信。这些表现从她的成长经历去看也想得通，我只是心疼可惜她原就弱柳扶风，又常常的忧心自怜，导致咳成顽疾久治不愈，早早地就香消玉殒了。再回说刘姥姥，其身份卑贱、家境贫寒绝非黛玉可及，可她却得以在七十五岁时还能被生活磨砺得健步如飞，在世事的刀剑风霜里竟可以巧妙地保护了自己。也难怪享尽尊荣处处有人侍候的贾母初见刘姥姥时也禁不住自叹自嘲，说自己“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

要说人生的命运际遇，真是无可预料。谁又曾想，日后贾府忽喇喇一日倾颓，而刘姥姥竟是在别人唯恐避贾家不及的时候速速赶了来探监，并最终费尽周折救下恩人的女儿巧姐。老人家为救巧姐筹赎金哪怕卖了房子卖了田产也在所不惜实在令人动容，硬是把那个罔顾恩人情义胡乱判案害英莲（香菱）和对贾府落井下石最后不得善终的贾雨村给狠狠比了下去。

曹公何等英明，世间祸福因果均缘起于人心，刘姥姥可堪为宝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