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那年,爷爷从东北农村老家来到了秦皇岛。这是爷爷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踏上进关里的路,第一次坐了火车,第一次看看儿子的家及他的孙儿孙女们。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爷爷却身穿灰色的长棉袍,头带毡帽,脚蹬棉布靴,一身慵肿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身上背的大口袋十分引人注意。父亲高兴地接过口袋,打开来,孩子大人都乐开了花。里面油纸包着的是香味四溢的熏大雁腿、腌好煮熟的大雁蛋、野鸭蛋、狍子肉和一小面袋金黄的玉米糁子外加十个粘豆包。在这饥荒的年代,能见到吃到如此高档的山珍野味,全家人的喜悦溢于言表。
接下来,父母安置爷爷休息了一天,转天吩咐我与八岁的二姐跟着爷爷逛码头,去海边看看。春寒料峭,海边码头游人稀少,又逢涨潮,我和二姐靠在离潮水很远的一面院墙下,不敢再前行,而爷爷可能初次见到碧水接天潮起潮涌的壮观景象,无比兴奋,全然不睬我们义无反顾地走向海边。
惊涛拍岸的雄壮声此起彼伏,我和二姐吓得连声高喊:爷爷不要往里走,不要往里走了!会淹了人的!爷爷这时拉起棉袍,对我们的喊叫听而不闻,依然沿着惊涛骇浪缓步前行。快近中午的时候,才领着我们回得家来。
因为爷爷的到来,家里伙食有所改善。母亲做了一大锅香喷喷的小米干饭,雪里蕻炖的豆腐,麻蚶肉熬大萝卜,另炒了一盘绿豆芽菜。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没有时令蔬菜上市,这样的菜品上桌己是相当不错了,于是孩子大人围着四方炕桌享受午餐。
突然砰砰两声,筷子击打头部的声音使我楞怔起来,只见爷爷威怒地冲着二姐骂到:小孩子吃饭怎么这么没规矩?吃一口饭夹两样菜,少管教!看见不善言谈的爷爷发怒,吓得我头也不敢抬了,划拉两口饭赶紧离了席跑出去了。在以后的几天生活中,爷爷开始为我们吃饭立规矩:吃饭时不准把筷子插在饭里;吃饭咀里不要有响声;大人未上桌孩子不能先吃;不能一口饭夹两口菜等等……
爷爷在我家只住了一个星期就要回老家,爸爸说,这么远地来了,怎么也要住上一个月再回去呀?爷爷闷闷地答道:看你这两间房、这七口人、这艰难的日子,我呆着憋屈的慌,哪有咱老家大大的院子,宽宽敞敞的屋子,肥肥的黑土地看着高兴,还能让孩子饿肚子?实在没荤腥我去野外打只狍子也够吃阵子了(爷爷是打猎出身,也是种庄稼的好把式)。父亲听了也无语,自愧无能养起这么大的一个家还真是捉襟见肘。
送走爷爷的当晚,我们都己上炕睡了,隐隐地听到母亲和父亲在堂屋里小声吵架。只听母亲说:老爷子脾气咋这古怪?谁规定的吃一口饭不能夹两口菜呀?我的女儿我没舎得打过一下,凭什么呯呯地用筷子敲孩子的脑袋?把孩子打傻了!父亲在一旁陪着笑脸说:我父亲就是这个脾气,我们小时候规矩更多呢!我离开家的时间久了,又是家中长子,老爷子对我还高看一眼呢!对弟弟管教更严的。父亲说完母亲再未搭话,赌气上床睡了。
过了半年的时间,老家发来电报说爷爷病重。父母当天乘坐火车赶到老家。几天以后,爷爷就病逝了,他得了绝症。享年才六十六岁。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爷爷,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爷爷。他留给我短暂的印象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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