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味道

七七

结婚21年，一直和婆婆公公在一起过年，每年必须在乡下老家过，一起吃年夜饭的还有孩子姑姑一家四口。很多人也许无法理解，这就是我们家，二十多年的传统和习惯从未改变。

我们在奔波忙碌与希望憧憬中迎来新的一年，仓促间把守岁迎新、亲朋聚会、庆祝团圆的春节过成了一场觥筹交错的狂欢。繁华落幕，却又经常听到年味变淡的感慨，有时候自己确也这样认为。可当我挤进摩肩接踵的年货大集，和家人享受过年的快乐时，我知道，年味一直都在，有家的味道才是过年。

春节，我们都回老家过。后备箱里堆的满满的年货，每年婆婆都说，吃不了那么多，少买点，现吃现买。可一年到头的，我总是努力准备着。考虑家里每一个人的喜好，从年夜饭的配菜作料、守夜的水果零食，到孩子们的烟花炮竹，唯恐不周。

腊月二十九，我们到家的时候，婆婆早已经蒸好了小豆馒头。那是婆婆每年的拿手活，我们都帮不上忙的。她说，煮豆子需要火候，豆子太硬，包在馒头里不好吃；太软，没有馒头味。我能想象到，她在电饭煲旁边等待的模样，慢慢地熬着，煮着，不停的用手搓捻着。揉面我是可以的，比起老人，我有的是体力。可婆婆说，揉面也是要技巧的，我那是蛮力。所以过年时，婆婆蒸馒头，每年都不会等我。我也乐享其成，那是她多年的宝贵经验，也是老人引以为自豪的一件事情。

婆婆一定等我一起做的，就是炸丸子。家里每年都要准备一些。萝卜馅，豆腐馅，肉馅的。婆婆说，一年辛苦忙碌的，就算是犒劳自己了。老人说多准备点，我当然听老人的。剁馅，调料这都是我的工作。我们结婚前，家里炸丸子都是事先抟好的，又大又圆，放在油里慢慢浸炸就好。我是不大喜欢吃那样的，太循规蹈矩，每个都一样。小姑娘时，看父亲母亲年底炸丸子，他们把萝卜面粉作料配齐后，用手把面和匀，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挤压，丸子在虎口顺势而生。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抄起，放在锅里烹炸。这样做出来的丸子，大小不同，长短不一，但是特别入味可口。从此以后，我们家就改革了，并沿用了我小时候的方法。我总是让小丸子按照我的意愿出现，我想让它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小时候，家里炸丸子，迷信的奶奶总是不让我们小孩靠近，特别是不允许我们说“吃丸子”之类的话。当时不懂，只是悄悄的从盛放丸子的筐里拿起就跑，就跟偷吃了别人家的丸子一样。后来，慢慢长大了，便问妈妈其中的原因。妈妈解释说，那年月生活条件不好，家里吃油困难，如果炸丸子时说“吃”的话，那油耗得特别快。现在想来，那真是一种迷信的说法。油的多少和“吃”有什么关系呢？而我的婆婆却开明的很，每次当我跟她讲起奶奶那些事以后，她觉得很好笑。还总是会特意大声喊孩子“出来吃丸子喽”。她的喊声里，听得出幸福，听得出骄傲。这一点，我是比较佩服婆婆的。

炸好了丸子，就是炸小果子。这是我们家的特色。婆婆是个挑剔的人，这不是缺点。因为在她的影响下，我们一家人从不吃外面摊点的小果子。每逢过年时节，我们总是会做上很多。邻居看到了，都会说，街上那么多，你们可是没事找事做。邻居怎么懂得，吃果子快乐，炸果子未尝不快乐呢？当你看到褐红色的小果子从热锅里被抄起，裹上了一层层粘稠状的糖浆，那份过年的实在感和幸福感，又怎能和买来的便捷年货同日而语呢？

傍晚，我们正在炸小果子时，婆婆说天快黑了，得去喂鸡。让我自己翻一下。我一边烧锅，一边把切好的一块块小面条放到锅里，学着婆婆的样子，在油里面反复搅拌着，眼看果子都着了色，微微发黄，正准备出锅时，婆婆回来了。她接过我手里的筷子，搅拌了两下，说“你这锅放多了，果子都没有发起来。”我仔细一看，果真不错，和前几锅相比，它又细又硬，放在嘴里咬一口，还嘎嘣响。果真是在油里太拥挤的原因。不惑之年总以为自己懂得生活很多了，其实我错了，阅历才是生活最好的经验，老人的世界里还有多少我不了解的？我对婆婆的尊敬又增加了几分。

三十的上午，我第一次杀鱼。孩子爷爷被邻居请去喝酒了，婆婆是个素食主义者，对于杀鱼炖肉这类的活，不是特别乐意。我毛遂自荐，决定亲自上阵。

刮鳞撬腮破肚，每一片鱼鳞我都小心摘掉，鱼肚里每一块黑色的膜，我都努力去除。当婆婆帮忙冲洗的时候，连连夸我杀的鱼干净，吃的放心。这一年的鱼一定是最香的，那是我在婆婆的指导下完成的。

傍晚，我家大厨云集。孩子的姑姑和姑爷都是做菜的高手，婆婆都只能在一旁烧锅打下手，我这样的菜鸟也只能洗洗菜，刷刷盘子之类了。

年夜饭在乒乒乓乓的协奏曲后终于开始。各色美味菜肴一起涌上饭桌，一家人围桌而坐。端起酒杯，公公开始细数我们家这一年的点滴。席间，三个孩子和我们一一给两位老人敬酒。公公平时就好酒，此时更是喜上眉梢，越喝越高兴。是啊，此时此刻，对于两位老人而言，儿女绕膝，孙儿满堂，这样的团圆是最开心的。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多温暖的春节啊。老人要求的不也就是一家人能够平安喜乐吗？

公公酒兴正浓，突然端起酒杯，向婆婆挑衅：“黄侠（我婆婆的名字），你把酒杯里的酒都喝掉，我以后早晨就不喝酒了。”婆婆是有酒量的，自然不用担心。婆婆笑了，她说：“你说真的，我能喝。”公公说：“说话算数的，孩子们作证。”我和姐姐在一边起哄，我刚掏出手机，想要录下公公要戒酒的话，作为将来公公不认账的证据。还没等我打开，婆婆不等分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连连鼓掌，公公只能说“好，好，我早晨不喝酒了。”我们几个也在一边数落着，就是啊，每天少喝点，慢慢的就可以戒掉了。年龄大了，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公公是能够体会孩子们心情的，那是约束和希望，更是关心和怜惜。

这一年，让我们更开心的是，两位老人都学会了看抖音，做菜的，奇闻异事的，明星八卦的，他们很多时候获得的信息比我们都要多得多。正吃饭的时候，儿子提出要拍一张全家福，婆婆接着说：“对对，拍一张发抖音上。”我笑了，原来我落伍了，直到现在，自己都没有下载过抖音软件，我竟然还比不上自家的老太太。

许多年，春节就这样在一年又一年的期盼里悄然逝去。当礼花绽放划破夜空，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所有的不开心不快乐，都会在这一刻化作对新年的又一个期盼。所以无论明天，你将回到哪里，身处何方，又将开始怎样的人生，不要忘了，过年这一时刻带给你的那份幸福，那份感动，那份浓浓的亲情。回家过年，有家的味道才是过年！

愿我们的孩子也能将儿时嗅到的年的味道回忆到时光老去，让中国的年文化代代相传。

2020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