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尽生活里的崩塌

闲来无事，找到一本贾平凹先生的《废都》，就在kindle上读起来，再早些时候，手机里存着他的《浮躁》一直没得空翻看，和着一本叫《秦腔》的书，就是贾平凹的三部曲了。如今，我算是读了他的第一部曲。

40万字，将近一周，开年以来的第一本小说就这样一口气读完了，站在写作者的角度上，《废都》的功底让人惊叹不己。有网友不嫌夸张，说书里尽是些“节外生枝”“细枝末节”却又像极了《红楼梦》这样的伟大作品，我是有同感的，也能感受到大家说贾平凹作品“稀”的特点。如果你去搜，你会发现，《废都》曾经是一本禁书，因为书中有大量男欢女爱细节的描述，甚至被很多人称为小黄书，我又想起另一位作家渡边淳一，他的《失乐园》我大学里读过，确实是让人脸颊发烫，不敢大胆拿出来看的作品。

这样的作品有什么意义？我容易生发感慨，前几日读书，就有这样的体会，觉得书中所记所写之事，太过纯净无瑕，总是高高在上，这样好是好，可也耽误了很多人正确地认识社会，合上书本仔细看看世上的种种，立刻就明白“现实”还是不要赤裸裸地写进书里就好，毕竟一本书有着大量的读者，有着它自己的使命的，如同科学家们搞研究，在某些领域内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若是没有了希望，那还怎么走下去，毕竟希望不常有，但是坚持走下去说不定会遇到希望。美好还是要继续编制，因为它有希望。这样看来，小说是个挺好的载体，把故事编了去，人物写出来，再揉进那些不能直说的社会现实，忽的就让人觉得是个不错的认识社会的办法。

《废都》就是在写西安城，书中就叫西京，我读着亲切，是因为自己在西安求学四年多，在华阴县，在延安，在户县，在澄城都短暂停留，西安方言的粗犷有趣，肉夹馍和哨子面的喷香回味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主人公庄之蝶，是西京四大文人之首，作家庄之蝶，画家汪希眠，书法家龚靖元，艺术家阮知非，里面出场的时候，是先提到西京四大恶少的，读过故事以后让人觉得，四大恶少是明里恶，而这四大文人确是虚伪的善，真实的丑。

庄之蝶是个名人，奋斗十几年得来的名气，却无法掩饰他内心的空虚，夫妻生活的不和谐，名人效应带来的关注，让他逐渐地有了越来越多的在道德边缘试探的机会，但是庄之蝶又不是彻头彻尾的恶，他对四个女性的感情，无一不是真诚的，甚至真诚的可怕。由一场官司串起，有贼心没贼胆的庄之蝶一点点地开始堕落，唐婉儿想必是他内心的最爱，至于柳月，阿灿，都只是一时兴起，唯独汪希眠的老婆对他只是精神爱慕，却绝不肯越过红线，有人说，庄之蝶和作者在内心，都是认可汪希眠老婆的。

全书开头全然看不到一个“废”字，反而功名利禄集于一身的庄之蝶，出场简直是顶配，最后家破人亡的下场，丝毫不让人诧异，故事结尾，才通篇看出一个“废”字，庄之蝶的朝三暮四，心狠手辣，也和着他的煎熬愧疚，一腔赤诚交织在一起，有着作为一个人的复杂。四位女性因为他而走向灭亡的命运，四大文人各个都没有好下场。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庄之蝶的崩塌，不只是他的社会地位，人设，还有他的精神世界，他的价值观。

让人不由得感慨，这无尽生活里的崩塌！

转念一想，又觉得“崩塌”自有它的必然。

我又不禁想到熊逸在《逍遥游：当庄子遇见现实》中的文字，在道德准则的生成过程中，人的道德标准形成要经历六个阶段：

在第一阶段，小孩子是以行为的后果作为是非的标准，判断一件事是对是错，取决于做了这件事之后是会被奖励还是被责打；

第二阶段，自我中心开始形成，判断是非的依据就是单纯的个人好恶。这两个阶段被称为“前道德水平”，意味着道德标准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

到了第三阶段，小孩子开始重视别人的态度和利益了，知道了能让别人高兴的事也是好事，尽管这件事情不一定对自己有利；

第四阶段则有了责任和义务的意识，乐于维护现有的社会秩序和法律规范，认为凡是遵纪守法的行为都是好的。这两个阶段被称为“遵从习俗角色的道德水平”，《悲惨世界》里的沙威看来就停滞于这个阶段，没能继续发育下去。沙威如果能把道德水平发育到

第五个阶段，就会承认这社会上既有合法而不合情理的事，也有合情合理而不合法的事，至少某些法律比另外一些法律更好，遇到冲突的时候不妨遵循某种特定的程序寻求对法律的一些改善，对冉阿让就不会那么紧逼不舍。我们普通人比沙威强一点，但也只能达到第五阶段。

在第六阶段，良知完全凌驾于任何社会习俗与法律法规之上，柯尔伯格认为只有一些伟人，比如圣雄甘地、马丁· 路德· 金，道德感才发展到了这一阶段。这两个阶段被称为“自我接受准则的道德水平”，是人类道德标准发展的顶点。并且，这六个发展阶段是不可能被跨越的，也就是说，一个正处在第一阶段的小孩子，无论你怎么教育他，他也不可能不经由第二阶段而直接跨入第三阶段。柯尔伯格尤其强调的是，这六个阶段分别都是独一无二的道德推理方式，而不是小孩子在一步步地加深着对成年人道德观念的理解。

第一阶段的孩子标准是“他人的提醒”，第二阶段是“自我的好恶”，第三阶段是“取悦他人”，第四阶段是“责任与义务”，第五阶段是“法理和情理”，第六阶段是“圣人标准”。正如熊逸所说，我们大部分人在第五阶段，是认得清合法不合理与合理不合法的事情的。

反过来去看，还有一部分人是处在凭着自己的好恶的前道德水平的，于是，崩塌似乎也就不可避免。这是我尝试对“崩塌”所做的分析。

《废都》所写之事，远比这里的分析精彩，白话文的特点，中间对联，歌谣无不精彩绝伦，让人手不释卷。对照着贾平凹写作之时的处境，更让人唏嘘生活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