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1
江彦什么都知道,却从来都没看过我一次。
我记得我过生日那天,天空飘起了雪花,我对着蛋糕许愿,“愿我和江彦能够肩并肩,走到雪落头白。”
我颤抖地切开蛋糕,切开这个承载了我愿望的美好物事,而后与室友们分而食之。这时候我接到江彦的电话,他先祝我生日快乐,然后倍感惋惜和歉疚地表示不能陪我一起过生日。江彦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显是病了,他此前买好火车票说要过来看我的,可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不得不取消了行程。
我含泪笑道,“江彦,让你多穿点,你非不听,现在感冒了知道难受了吧?”
江彦沉默了一瞬,没心没肺地笑道,“莫荼辛,虽说是我病了,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难受啊。”
江彦这么说,我便觉得,无论什么时候,他总能毫不费劲地撕破我的伪装,理所应当地叩击我的心扉。
我的画中人,有一颗玲珑心。
他的心思比江南的山水还要细腻,比诡谲的风云还要难以捉摸。
Part12
渐渐的,我和江彦的联系变少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他不需要再等我的晚安,我也不用费尽心思挤出时间来拾掇自己的事情。常常是室友们都睡了,我却开着台灯,愣愣地盯着发白的窗子,我知道这不是积雪映照出来的白,而是满天流泻的白月光。
江彦睡了吗?他是否也能看到这般温柔的白月光?他是否披着白月光在优哉游哉地念着前朝哪一位诗人的诗句?
这般想着,不觉夜已深。江彦总说他忙,忙到没时间和我闲话家常,却有时间赏月念诗?我苦笑摇头,莫非我魔怔了,流水它带走光阴,也包括江彦。
我也时常想起去看江彦的那天,我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宿舍楼,殷切期盼能在下一秒看到他的影子。深秋的风吹起满校园的落叶,扑扑簌簌,一股深凉之感油然而生,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望穿秋水的滋味。我两只手臂互相抱着,仍旧觉得冷,只怪自己傻。
江彦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但我笃定,他不知道我为了远远见他一面,将火车票改签到第二天,那晚,我心惊胆战地待在候车室,望着没电继而自动关机的手机发呆。
Part13
“喝完这杯茶,我们便散了吧?”
再见江彦,他以一种高贵且毋庸置疑的口气宣告着我们爱情的破灭,又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爱情。
我斜眼打量这个温润有礼的少年,他的齐刘海已经不见,只余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着,分外教人怜惜。眼前这个少年,再不是我的少年,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永是那般小心翼翼地守着他,他却只一心一意低头寻着他的惊鸿之影。
那年七夕,我站在桥上看灯,江彦对我说,“莫荼辛,我刚刚跟我喜欢的女孩表白,她竟然答应了!”
江彦喜欢的女孩,一开始不是我,从始至终都不是我,兜兜转转好几年,我才终于明白这一点。可叹我一副心思从高中守到高中毕业,再到大学,大一过去了,大二也快完了,我才终于明白江彦是一个温润有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似我这等絮叨而又粗俗的女子压根不配站在他身边。
江彦合该在白月光底下一本正经地拨弄他高雅的古筝,而那个江彦喜欢的女子循声起,轻歌曼舞,巧笑倩兮,至于我么,大概是打着台灯盯着发白的窗户,默然无语。
这个认知,教我异常愠怒。所以当江彦那个所谓的前女友,那个有着天仙美貌的女子骄傲地冲着我笑时,我一杯茶泼了她满脸。她气急败坏地摘下脸上的茶叶星子,冲我嚷道,“莫荼辛,我求你别缠着江彦,他一直不忍心,但江彦他喜欢的人一直是我,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对你如此冷淡,因为我回到了他身边,我们要重修旧好,你知道的,我们本便没有闹什么大矛盾……”
我喃喃地重复着,“是啊,我知道的。不好意思,我只是没缓过劲。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再泼一杯。”
“你若主动提出和江彦分手,我便是让你泼上十杯又何妨?”
我大笑,“来来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Part14
距离和江彦见面一年半,距离我认识江彦三年半,我提出了分手。
我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江彦我累了,我们分手吧。
多么狗血的剧情,我以为我的爱情同别人的不一样,但是我已经无奈到连分手理由都不需要仔细分析便能随口编排出一个。
江彦问我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事,我沉默了良久点头,但是江彦看不到我点头,江彦看不到我点头却知道我的意思。
我继续沉默,江彦便又说一切都已过去,你何必太在意。
江彦的语气带着一股莫名的愠怒,他在生气,却又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隐忍不发,他从来都是思虑周全、不急不躁的人。
我最见不得江彦倒打一耙的姿态,但是此刻已不想和他计较,毕竟此后,我和他将无半点干系。他再不是我心心念念、可共并肩至雪落头白的少年,我亦不是他口中的温婉可爱、纯良无害的少女。
一切都已过去,你何必太在意,同样的一句话,我原封不动回给江彦。
江彦冷声道,“莫荼辛,你让我再仔细想想,我去找你好吗?”
“江彦,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宋词,相见争如不见。”
江彦嘲笑道,“莫荼辛,我不仅听说过,我还知道下一句是有情何似无情。”
“看来我又说错话了。”我闷声道。
“莫荼辛,你比我矫情。”
“是,我比你矫情。”我差点无语凝噎。
隔着万水千山,隔着数不尽的变幻与迷蒙,我忽然回想起江彦为我谱写的第一首曲子,他从没说过那曲子是为我而谱,我却欢欢喜喜地反复吟唱了多遍,每一遍都能看见吴地绵软的山水缓缓在我眼底流淌,每一遍都仿佛能看见江彦不经意流转的眼波,还有那清俊的容颜。
事实上,我真是比江彦矫情许多,我一边无可奈何地诉说着分手,一边任凭思念如疯长的野草,蔓延千里。
Part15
这年头流行好聚好散,江彦说分手那也得选个好日子,你等我病好了,我过去找你,咱们吃个散伙饭。
我本想问你怎么又病了,话到嘴边,生生又咽了回去。
行,那就好聚好散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一如既往地迁就着江彦,他反而觉得没了意思,不再同我言语。
我最珍贵的东西,曾融入我血肉与灵魂的东西,正一步步从我身上被剥离,为此,我常常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到我再见到江彦,两人俱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两人都默默纤瘦了许多,大抵是互相折磨够了……
江彦站在桥上,漂亮的大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开春的天气,尚余一丝寒意。桥下是青碧如洗的河水,曲曲折折而去,沿河两岸开着馥郁芬芳的梅花。
我背着书包,艰难地爬上拱桥,江彦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摸着我的蘑菇头,说笑道,“莫荼辛,我想你了。”
等来好久等到这句话,可我已经没有等待时的心情,我摇摇头,太迟了。
我沙哑地开口问,“江彦,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脸上有些惊愕,我又问,“你现在过来干嘛呢?”
江彦说我想看看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过的好不好。
我说好,每一天都很好,至少比你好,好到你根本无法想象。
江彦被我逗笑了,死乞白赖地缠着我,说那可不行,你怎么可以过的比我好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眼底的黯淡一闪而过,莫名的,我心中狠狠一抽,脑子发热道,“江彦,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学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背着书包去上课,刚进教师,江彦便挨着我坐下,中文系的白教授扶着厚厚的老花镜,颤巍巍走过来问江彦,“这位同学怎么面生的紧啊?”
江彦含笑看了我一眼,温润有礼地答道,“您好,我叫江彦,慕名而来听您的课。”
白教授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好听课,切莫动坏心思,课堂上不许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满堂皆笑,独我一人埋头无语。
我和江彦一起上课,一起散步去食堂,一起沿河走过梅英烂漫的树下,这一切美好的像梦境一般,我瑟缩着双手,步子放的轻快,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偷,肆意偷走别人家的珍宝。
江彦送我到宿舍楼底下,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江彦你买的几点的车票,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我今天并不打算走,我们到那边凉亭再坐一会儿。”江彦似窥透了我的心思,不露痕迹地笑。
我们来到凉亭坐下,江彦说去买水,却提回来一个蛋糕,蛋糕铺了层巧克力,巧克力上再缀满樱桃,颇显精致可爱。
江彦说,“莫荼辛,我答应陪你过生日的,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记得。”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来,我看到乘车日期显示是我去年的生日。
我听见江彦继续说,“你知道的,我当时确实是病了。”
我木然点头,我说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Part16
我不知道江彦在试图跟我解释清楚一些什么,我一边抗拒着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边又期待我们分手的事情还有转机。
我的心思如此不定,理智告诉我要放手,执念却咋咋呼呼跳出来作怪。
我迫不及待想告诉江彦,其实我一直在思念他,哪怕他那么多日对我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这时候,我觉得我渺小的宛如沧海一粟,而江彦是那亘古不变的洪流,他一出现便能将我的世界搅的天翻地覆。
我的眼眸映着江彦颀长俊秀的身影,江彦瞪着漂亮的大眼睛,近乎咬牙切齿道,“莫荼辛,你别犯傻,分手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三言两语能撇清的从来都不叫感情。过去的几个月,我不是没想过放弃,但是每一次我都告诉我自己,你是我认定了要携手走过一生的女孩子,你曾许诺过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我多潦倒不堪,都会伴我左右,你不会欺骗我,我也不允许你对我有任何欺骗。”
江彦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对我进行谴责,我曾答应过他,春华秋实要共赏,末路穷途要同游,一旦分手,这些便都不作数了。
凉亭内忽然响起婉转的曲调,和着曲调有柔和而熟悉的歌声缓缓流出,我怔怔望着江彦,他将手机放在古朴的圆桌上。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栏愁。但问取、亭前柳。”
这是周邦彦的词《一落索》,我已记不得什么时候给江彦唱过这曲子了,他却好好收录着。江彦这个人,总是这般温柔细腻,教人无端感动的涕泪纵横。
我哽咽着问江彦,“有情何似无情,此句何解?”
江彦说,“莫荼辛,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前段时间我病了,在医院待了好久,精神恍惚,心灰意懒,没敢告诉你。好在难熬的时刻终于过去了,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
江彦说着便伸手来抱我,我眨着泪眼,冲他笑。
Part17
我紧攥着双手,面色发白,双目却毫不避惧地直视前方。
还是同一个凉亭,江彦走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江彦的前女友,那个口口声声说江彦只爱她的骄傲而又美丽的女子。
她斥责我说话不作数,我说一切都已过去,你何必太在意?
她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说,“我还在这里,在江彦身边,怎么会过去?”
我说,“听说江彦大病了一场,多谢你时常去照看他,多谢你鼓励他勇敢面对生活,也多谢你对他念念不忘……但是他爱的是我。”
她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好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我看到她浑身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温婉的面容变得异常狰狞,她冲我大声吼道,“莫荼辛,你懂什么?我和江彦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有多真挚,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置喙的?你有什么理由和立场站在这里,代替江彦对我说谢谢?”
我面无表情,“你约我出来,倒成了我的错。”
事实上,我什么都不说,她也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而我既然决定和江彦好好走下去,我就必须拿话刺一刺她,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嫉恨面前这个骄傲、美丽的女子,我惧怕她的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我甚至希望她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我叹息道,“慕惊鸿,适可而止吧。”
是的,她叫慕惊鸿,我必须承认我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内心是无比震撼的,以至于思虑偏激,举止失了分寸。
慕惊鸿沉静下来,半晌后,柔柔地看着我,像看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而后她开始向我讲述她和江彦之间的点点滴滴。
Part18
慕惊鸿和江彦,就是传说中的天仙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造地设。
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江彦他是怎么被甩的,他都三缄其口,而今我终于知道,原来是江彦的身体检查出了病,还挺严重,当时也不知是否能根治。毕业前夕,慕惊鸿的父母便强势逼着两人分手,江家父母倒也通情达理,觉得不能让儿子耽误人家女孩子,便也苦口婆心地劝江彦放手。
那是江彦最消沉的日子,慕惊鸿哭的梨花带雨般的离开了他,他一边忍受情感、病痛双重折磨,一边接受治疗。他的病一直没能根治,也因为这个原因,他只能待在离家较近的城市,方便家里照料,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跑太远。
江彦说过他最羡慕草原上的骏马,可以无拘无束地奔驰,它们跑到蒙古包后藏起来,跑到小山丘上嬉戏打闹,那是离蓝天白云最近的地方,那里的空气一定是沁人心脾的。
江彦说过他想去的地方有好多,以前最想去瑞士,但是去不了,后来就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了。
慕惊鸿说她听说江彦入院后,便不顾一切从瑞士飞回来照顾他……
我只重复道,“哦,瑞士。”
最后慕惊鸿哭着问我,“江彦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呢?”
这个问题太沉重,我说我回答不了。
Part19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又见到了慕惊鸿,和我一道的同学王辞筠立刻被慕惊鸿迷住了,垂涎三尺地问道,“这姑娘好美,不知道有没有男朋友呀?”
我瞪了王辞筠一眼,没好气地道,“拜托您先照照镜子,生的一副流氓无赖样,还好意思惦念人家。”
王辞筠反驳道,“莫荼辛,整个院也就你这么说我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小爷我一向是玉树临风、风流貌美……”
我翻了个白眼,朝慕惊鸿走去。绕过大半个校园,我们出了校门,来到一家精致典雅的餐厅。慕惊鸿温柔有礼地介绍道,“莫荼辛,这是江彦的爸爸妈妈,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几位长辈想同你说说话,我便自作主张去请了你过来。”
江彦的爸爸妈妈我是见过的,虽然只远远望了一眼,但我还是立刻便认出了他们。他们,都是和江彦一般,温润有礼、思虑周全的人,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炸裂开来,木然地坐在圆桌旁,任凭他们如何说道,我不点头,也不摇头。
仿佛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我身上,晚上十点时,我跟江彦说,“好困,我想睡了。”
江彦宠溺地笑,“莫荼辛,困了就睡,别为了一个国奖那么拼,身体最重要的。”
我说,“好,听你的。”
可是我睡不着,白天的经历如一场噩梦苦苦纠缠着我,扼住我的咽喉,教我喘不过气来。我躺在床上苦熬了两个小时,终究忍不住又爬起来。这时候我看到王辞筠发来的消息,“莫荼辛,让你打探的事情有着落了吗?那个白裙子女神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吗?”
思索良久,我问,“王辞筠,你还记得江彦吗?”
“记得,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你觉得那个白裙子和江彦配不配?”
王辞筠似乎也思索了良久,才回道,“莫荼辛,如果你和江彦分手了,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我说,“哦,晚安。”
Part20
最爱的人不在一起?
江彦最爱的人不是我,所以我应该和江彦在一起?
江彦到底爱过我没?
我的脑袋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我变着法子给自己不断提问,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才沉沉睡去,睡去后无知无觉,无痛无恨。
我蹲在校园南面的小坡上,双手紧紧捂住脸,我看到光阴在我的指缝悄然流逝。我望向拱形石桥,它在夕阳下显得分外苍老,我望向河岸的梅花,它们早已萎落泥尘。我低头望着清碧如洗的河水,水里的人形容消瘦,惨不忍睹。
我想江彦就是我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
刻意淡漠,无端疏离,我与江彦渐行渐远。
江彦问,“莫荼辛,你还记得去年七夕,站在桥上那小姑娘吗?”
我想说江彦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
江彦说,“莫荼辛,你敢走?!”
我想说江彦真不是我自己要走的。
“你爱她吗?”
因着江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长久以来成了我的心魔,我执拗地编排出了无数个选项,却猜不透、触不着到底有没有标准答案。
我只知道,江彦最后和慕惊鸿一起去了瑞士,在他寄给我的包裹中,有一束繁密盛开的紫荆花,清晨的阳光穿透绿纱窗,投在紫荆上,花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花瓣底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字条,“莫荼辛,我不介意你曾对多少人说过晚安,但我介意你还欠我多少句晚安”。
王辞筠说,“莫荼辛,你欠他多少句晚安,我帮你去还?”
我将纸条收好,和江彦的照片放到一起,轻笑道,“王辞筠,谢谢你陪我演这场戏……但是你也看到了,收效甚微,答应请你吃的大餐只能作废了。”
王辞筠说,“莫荼辛,我不介意大餐作废,但是我介意你继续犯傻。”
我曾不顾一切想要触摸到的东西,我曾费尽心思想要剥离掉的东西,都是我最珍贵的青春,可承受的,不可承受的,如果有未来,我但求傻人有傻福。
江彦,经年之后,隔着万水千山,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约定过要并肩走至雪落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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