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质上我讨厌“泅”这个字眼,像是溺于无垠的水,头顶耳际都是湿漉漉,湿漉漉的。
我也许可以写一篇文章了。想这句话的时候,我正钦下电梯的按钮,红砖墙,是刻意做旧的那种蜿蜒起伏的纹路。我想起小时候在泥墙边蹦跳撒野的日子——那是不会再来的看似无忧无虑的时光。
天气好的话,会有小小、小小的快乐。快乐是一个个冷冷的金铃在身体里响。这样脸上也会不自禁漾开——是空气的震动,有了声音。细细的、悦耳的。谜一样掉到儿时的盛夏,光着脚丫在池塘里淌。水光粼粼,天上钝钝的金属光泽。蜻蜓挨着水,挨着手,还是抓不住——那红艳的像新娘子一般惹起无限爱怜和憧憬。浸渍久了的脚发白,又皱又酸。走回去山色渐晚,这时候最可喜风扑扑在脸上,眯着眼看路边水塘里,凤眼莲一渠一渠的娇羞,那脉脉含情的情状多难以忘怀,时隔多年的我仍为之心折。
电影《Before Sunset》Jessy说,过去的都是美好的,只要你能让过去的都过去。如今想起来美好的,当初又何尝不想快快泅过,快点长大成自由的、漂亮的样子。小时候一点小小的事情就担在心头忧虑得拧皱了眉。愁肠百结,一寸寸蜿蜒是走过的岁月。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在南方过完了春天夏天,又北上过个寒冬,寒风里围巾一圈圈缠上来,室内却闷得很。
树终于折腾了些,斑斑点点的春意——走着走着,就着深蓝的天蓦然觉察。而我,一直以为那是去冬未掉尽的叶子。
日子腻味到像顺序播放的歌单,只听这首,下一首已经猜到了。
闲来翻书看电影,愈看愈觉得故事本质没有区别,每个人都在泅逃,再泅不出七情六欲。
泅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动容于女人的深情。
一直一直喜欢着你,从不解人事的少女——“想跪倒在你的脚下,求你收留我做你的丫头,做你的奴隶。”这纯洁无邪的狂热之情啊。
一厢情愿,几次和他假装邂逅,试探他,渴望他能够记起自己——不只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而已。每逢他的生日,她总要在他的门环上插上白玫瑰——和他们恩爱的第一页之后送给她的那些花一模一样,而他从来不追问是谁送的——其实她知道,他要的,从来都只是自由的情欲而已。
她明白,她写:我不责怪你,我爱你这个人就爱你这个样子,感情热烈而生性健忘,一往情深而爱不专一。
泅单恋着,在心里上演无数幕剧——让人想起《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一个小男孩对女神无条件的爱。
最初有肉欲的成分,可是不能忽视那颗迫不及待想要长大来保护女神的心。偷父亲的长裤去改短,被暴虐的父亲一通狂打。每天晚上把床震得地动山摇连父亲也皱眉骇叹。可悲的是最终得到玛莲娜的肉体是她无可奈何卖身讨饭之时,而他相思成疾被父亲带到玛莲娜所在的妓寨。他是西西里岛上唯一知道玛莲娜整段遭遇真相的人,亲眼目睹岛上女人的滔天妒意和男人的无耻下流把玛莲娜一步一步逼向绝境却无能为力,在玛莲娜被女人们从妓寨里扒出来痛打,衣不蔽体在众人面前哀嚎时,那些垂涎她丰满肉体的贪恋她美色的男人却冷眼旁观,无一人伸出援手。小男孩雷纳多也在其中,玛莲娜血肉模糊的脸、鸡窝一样不复秀丽的头发、怨毒痛苦的眼神和哭叫……他也许恨,也许在心里痛骂这群人,恨自己的弱小。真的想像无数次梦里那样,像个骑士,在你被愚昧野蛮的群众烧死之前把你救下啊——可他无能为力。
后来回忆起玛莲娜,他说,岁月匆匆,而今我爱过许多女人,当她们仅仅拥抱我时,问我是不是会记挂着她们,我相信我当时的心里是会的。但唯一我从来没有忘记的,是一个从来没有问过我的人,她就是玛莲娜……
泅不过情海。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毫无条件。
泅看苏童《娴的故事》。
娴,一个照相馆老板娘的女儿,年轻时被拍电影的孟老板看上,一时红火。后来却因为意外怀孕,怕疼而不堕胎,孟老板气极翻脸,卷钱走人到香港去,丢下她,徒然四顾。
于是回到照相馆,母亲和一个理发师老王住一起,老王一次借给她做头发的机会勾搭她,两人睡在一起。母亲看到了,气极,哭打着老王。最终出走,跳河。为这种男人死,娴只感觉不值得。
娴生下了芝。她恨芝,有让她延续自己悲惨命运的意思。芝长大,随便嫁给了一个男人。两人闹腾着,没个落脚处。和婆家的人合不来,娘家——她看不惯母亲娴在任何男人面前都表现得妖艳的样子。还看到母亲偷看她和丈夫的房事。母亲解释那是看见苍蝇要去打而已。芝却想,希望那是苍蝇就好咯。这种事,对丈夫也只能讳莫如深,芝想要个男孩,却查出自己输卵管堵塞,崩溃,抑郁,她和丈夫领养了个孩子,只有女孩子——萧。她精神病,丈夫不能离弃她,可他也是个男人——他对养女这么说,养女害怕反胃极了。被母亲芝和外婆娴发现,要挟要告他。懦弱的他选择卧轨——萧一直记得那紫黑色的血,挥之不散的回忆。
萧嫁给小杜,小杜说,萧自杀,要小杜去街上买红色的康乃馨。没有的话,就还是死掉。小杜买到了,她只是哭。
那是1987年,很多已婚女人都打算离婚的年代。小说末尾如此交代。
苏童笔下,似乎总是这种灰暗的情绪。就像《妻妾成群》,终于剩下寂寞和恨意。
有时恍恍惚惚觉得是永远泅不过的灰暗的宿命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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