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的新衣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人生关键字】系列征文第十一期【新】主题征文。

阿妹十岁那年，按照村里的习俗逢十便是大生，家里要给摆酒席。这次酒席阿妹收到一份特别喜欢的礼物，一块黄底太阳花的布料，是隔壁大娘送的。

大娘来吃席的时候，把布料给阿妈，说让给阿妹做件新衣裳。阿妹看着那明黄色的布料，面上铺着一朵朵太阳花，心里欢喜得很。就想伸手去摸那布料，却被阿妈轻打了下手背，缩了回去。

阿妈说过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拆人家送的礼，那是不礼貌没规矩的。阿妹就盼着阿妈能早点领自己去街上的吴记裁缝铺，找吴舅婆量尺寸做衣裳。

阿妹从六月生日过后就一直盼啊，盼到了七月，天气越来越热。村里小姐妹二英子也穿上了新做的衬衣，蓝底小碎花的布料，做的圆领，短袖，在袖子和肩膀连接处折了几针，让袖子显得有点突出感，俗称泡泡袖。二英子总在阿妹面前显摆自己的新衣，说蓝色就像天空一样美丽。

阿妹想着那块料子是适合做夏衣的，已经七月了，天气够热的了。指不定哪天阿妈就要带自己去吴记裁缝铺了。阿妹对二英子说，阿妈料子都给自己准备好，很快就做新衣了，黄色太阳花的布料可比蓝色小碎花好看多了。穿上太阳花的衣裳，在七月的太阳金灿灿底下一定格外鲜艳照人。

阿妹瞧着这个七月里，阿妈去赶了两次集，可是没有带阿妹，也一直没提给阿妹做衣裳的事。

这天，阿妹趁阿妈上地里干活时，偷偷地在阿妈房间的双开门衣柜里翻找。上下两层都翻遍了，却没找着布料，阿妹又在阿妈床上的架子上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阿妹心里急了，难不成阿妈把布料藏起来自己做衣裳，还是阿妈忘记了。

阿妹像个小大人一样，插着腰在屋里转圈圈，一抬头看到放在房樑阁层上的大木箱子。这是阿妈放贵重东西的，听阿妈说这口木箱是她出嫁时，外公给她打的陪嫁。平时阿妈找东西都是拿了楼梯搭在一旁上去开箱取的，阿妹还给阿妈扶过两次梯子。

阿妹到柴屋找了梯子，梯子是实木的，有些沉，阿妹攒了好大劲才把梯子搬到房间，吃力地把梯子转过来搭在墙上，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爬上去。

阿妹伸手打开那口陈旧还布了灰尘的木箱子，映入眼的果然是那块黄色铺着太阳花的布料。她心下欢喜，原来阿妈把这布料藏在这里了。她小心地伸出手去，触摸着那料子，光光滑滑的，舒服极了，这是她没穿过的布料和颜色。她像捧一张奖状似的紧张激动，她双手捧出布料，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下到地面来。

阿妹站在衣柜的镜子前，展开布料，披在身上。这么鲜艳的料子，穿在身上该是多阳光，多么地有活力，她想象着这布料变成衣裳，就不用脱下来了。阿妹想起隔壁辉姐姐去年在后山头的地里种过两颗向日葵，它们开的花就跟这布料的颜色一样黄，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阿妹越来越期待这块布料变成衣裳了。

为了避免阿妈发现她动过布料，开过箱子，她小心地按折痕把布料叠回原来的样子，可总觉得还是跟原来有点不一样。估摸着阿妈快回来了，她来不及管有没有恢复原样了，赶紧爬上梯子，把布料放进箱子里原来的位置，再把箱子盖上。木箱盖下的瞬间，发出“啪”的一声响，扬起一阵灰尘。阿妹用手挥了挥了，下到梯子来，攒着劲儿把梯子搬回来了柴屋。

就快开新学了，眼看就入秋了，那块黄色的料子在阿妹的脑子里铺展开来，像一片金黄的向日葵，在太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夏天的料子，天冷了就用不上了，今年没做成，就得明年了。可是明年阿妈会不会忘记呢，会不会等下次走亲戚时又转手送别的亲戚家了呢。平时家里过节收的糖果之类的礼品，阿妈也是要留着走下家亲戚时再送的，这样就不用花钱买了。

吃午饭的时候，阿妹坐在八仙桌的下方，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嘴里的饭菜，阿爸叫她也不搭理，阿妈叫她夹菜她也没吱声。阿爸问她是不是有啥事？阿妹放下碗筷，像是作了好大个决定，憋了好多气，嘟着嘴问阿妈为啥大娘给的布料还不给做新衣裳，那明明是夏天的料子，再不做就冬天了。

阿妈一听笑了，伸手戳了下阿妹的脑袋，原来阿妹是为这事生气，瞧那嘴翘得跟个鸡屁股似的。阿妈这么一说，阿妹就更生气，放下碗筷也不吃饭了，眼里还憋出两滴泪来。

阿爸看着委屈巴巴的阿妹，便叫阿妈把料子拿出来，明儿赶集就带阿妹去量尺寸做新衣裳。可阿妈说去年给阿妹做的两件衣裳还是崭新的，今年也穿着的，还有衣裳穿，咋就非得全把料子做了衣裳啊，等明年二姨家的妹妹也要满十了，到时就送这块料子，有面子，还不用再花钱买。

阿妹一听，“哇”地一声哭起来。原来阿妈压根就没想过要给自己做新衣裳，还要把自己心心念念好久的料子送人。大娘拿来的时候可说了的是给我做衣裳的，阿妹越想越委屈，泪水就像雨滴似的往下落。

阿爸也哄不住，便叫阿妈别打这块料子的主意了，不管啥时候做衣裳，这料子都是阿妹的。阿妈说这眼见天气也凉了，这时做了冬日也穿不上，那等明年夏天再做吧。阿妹这才止住了眼泪，还要阿妈说话算数，不许骗人。

阿妹一直关注着阿妈有没有走亲串友，有没有哪家亲戚做酒席的。每每走到阿妈屋里时，她都忍不住悄悄抬头打量那口木箱子，那里边可藏着她心爱的太阳花布料，她的新衣裳呢。

秋天过了就是冬天，冬日的寒风和冰雪把人冻得瑟瑟发抖，穿上棉衣棉裤的阿妹渐渐地不再想那块黄色太阳花的布料了。阿妈把料子藏在了箱子底，阿妹把太阳花藏在了心底。

冬去春来，夏天又走近了，天气渐渐火热起来，太阳花又从阿妹的心底发出芽来，开出一片金黄灿烂。阿妹问阿妈什么时候去量尺寸，阿妈说再等等吧，再等等吧，还有两件能穿的呢，少不了你的。

阿妹隔一段时间又偷偷拿梯子爬上阁层，打开木箱悄悄地看一眼那片金黄，伸手摸一摸，光光滑滑的。只要开箱能看到那片黄，能摸到那层光滑，阿妹就踏实了，只要布料还在，这新衣就是自己的，跑不掉的。

阿妹小学毕业时，收到镇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镇上有两所中学，一所叫三中，一所叫乡中。镇中学要看分数录取，乡中学是都可以上。而阿妹上的村小学这一年有两个考上三中的，阿妹就是其中一个。这把阿爸阿妈高兴坏了，阿爸上过三年级，阿妈一直遗憾没上过学不认识字，阿妹这回可算是让阿爸阿妈在村里扬眉吐气了。

阿妈搭着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打开尘封的木箱子，郑重地捧出了那块黄色太阳花布料。太阳花又在阿妹的心里盛开了一大片，金黄灿烂，在夏日阳光的照射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阿妈领着阿妹上吴记裁缝铺，找吴舅婆量尺寸做衣裳。吴舅婆是老裁缝，十里八乡的人做衣裳都找她。她拿着软尺在阿妹身上，肩上，背上比划着，画了几条弧线，写下一串数字。吴舅婆问阿妹想要做啥样式的衣裳，阿妹想起二英子那件蓝色小碎花的衬衣。说要泡泡袖的，还得要两荷包，才好装东西。

吴舅婆笑着说阿妹还懂流行了，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泡泡袖。说最近做衣裳人多，估计得等两个星期才能取到。

吴舅婆夸阿妹长高了，问阿妹是不该上初中了。一说起这，阿妈的脸上便泛起光，平时不善言语的阿妈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也不顾吴舅婆手上正忙着活。巴巴地说着阿妹上的村小学，可只有两人考上了镇中学，其他要么上差很多的乡中学，要么就交高价去镇中学。阿妈说阿妹可是给家里争了口气，没想到农民家里能出个读书的，是该给她做身新衣裳奖励她了。

吴舅婆一边点着头，笑得慈祥，嘴里直夸阿妹能干，进了镇中学更要努力学习，要给乡里的女娃娃争口气，谁说乡下娃娃只会玩泥巴不会读书的，只要努力，女娃将来也会有出息的。吴舅婆从桌上的纸盒子里抓出了几颗糖给阿妹，说舅婆也没啥好东西，就请你吃几颗糖，恭喜你考上了好学校。阿妹羞怯地双手接过糖果说了声谢谢舅婆，把糖果装进了衣裳口袋里。

两星期后，阿妹的新衣裳拿回来了。黄色底太阳花，对开，配了白底黄花的纽扣，桃尖领子，袖子与肩膀连接处叠了几针，呈突出的泡泡状，袖口处收紧了一丝丝，左右各缝有一个荷包可以装东西。阿妹看着这新衣比起二英子的蓝色小碎花衣裳可明亮多了，阿妹穿着新衣裳在衣柜的镜子前转了一圈，笑得像一朵太阳花般灿烂。

2024-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