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从地里干活回来，看着躺在床上的苦根，喊了几声，没有应。看着床前吃完豆子的空盆，和扔了一地的豆夹子。福贵心里念叨：这孩子还真吃完了。
福贵往床上看到苦根那胀得圆鼓鼓的肚子，心里一个激灵，他拉过苦根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他颤抖着把手指伸到苦根的鼻子下探探，他瞬间仿佛跌入了深渊.......恐惧和悲伤蔓延开来.......
他想不明白，平时连饭都没怎么吃饱的孩子，这怎么吃点儿豆子，就撑死了呢。从小连零嘴都没有吃过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妈，接着又没了爸，如今却因吃豆子丢了命.......
福贵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对不住凤霞啊，对不住二喜啊。但悲剧已经发生，他无论多后悔，多自责，也无法挽回什么，时间不会回溯，苦根不会回来。
福贵在极度地悲伤中送走了苦根，他在家珍的坟旁边刨了个坑，裹上草席，把苦根交给外婆去照顾。希望苦根在另一个世界不再苦，去了那边也好。那边有外婆，有妈妈，有爸爸，还有小舅舅，他们可以在那头团聚了。
他坐在堂屋的木板凳上，苦闷的一口一口地抽着大旱烟，烟圈一阵阵地旋转着往上飘去。嘴里说道：“家珍，你在那边还好吗？有庆，凤霞，他们还好吗？苦根也来了，这孩子太苦了，你们在那边要好好对他......”
往事一幕幕地涌现在脑海中，他仿佛看到有庆，提着鞋子，光着脚丫在奔跑的样子，看到有庆在县医院里被抽干了血倒在地上无人搭理，医生和护士都忙着在抢救县长老婆。
他看到凤霞跟在二喜身旁，开心地笑着，脸上一阵绯红。凤霞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二喜是真心待她好的，只要凤霞好了，自己也就放心了。他又看到凤霞躺在产房里边苦苦挣扎着，没有了气息，任凭二喜如何呼喊，也再没醒过来。
他看到家珍躺在床上，被软骨病折磨地不成人形，最终在自己万般不舍和无可奈何中离开了。
他看到被两排水泥板死死夹着二喜，流了一地的鲜血，仿佛听到他最后喊了一声“苦根”，然后就没有了声息。
原本想带着苦根，把日子好好过下去，苦点累点不打紧，有苦根在，生活就还有希望。无奈，上天太过残忍，将他的亲人一个个从身边生拉硬拽走了，却独留下自己。
罢了，也许老天是善意的，那头有家珍，凤霞，有庆，二喜，或许是看苦根太可怜了，接他去那边团聚吧。
至于福贵自己，也许是年轻时犯过太多的错，干过太多的浑事儿，且让自己留在这世间受些惩罚吧。
只要不死，日子就得坚持过下去。活着只是唯一的念想，不为别的，这样逢年过节时，至少能有人到那坟前去给家珍他们烧把纸钱，点燃一支香。
福贵依旧每天在田间地头劳作着，不论天晴下雨，他都忙个不停，也许是用劳作来驱散内心的思念，也许是用身体的劳累来麻醉自己。
当那头驱赶着要被卖掉的老牛，直盯盯地看着比老牛还老的福贵时，他仿佛看到了老牛眼睛里滑过的一滴泪珠。老来无所用，终将被主人抛弃，成为屠宰场案板上的一块块牛肉。
想到这里，福贵心有所动，这孤苦的老牛，何其像自己啊，皆是无所依。他掏出所有积蓄，左右好话说尽，终将老牛牵回了家。从此，寂寞孤苦的生活中，福贵有了个伴。
福贵给老牛取名叫“福贵”，他觉得他们太像了，都是老态龙钟，都是无所依靠。从此，福贵老牛每天陪着福贵上山下田，就如相依为命的同伴一样。
福贵的心事不再自言自语，闲下来的时候，福贵把心事说给老牛福贵听。他对他诉说自己年轻时的荒唐，当初没有好好珍惜家珍，没有好好对待父母，活活把老爹给气死........老牛福贵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的发出一声长长地“哞哞哞......”回应着福贵。
在田间，一个体力不济的老人福贵，一个慢吞吞拖着犁耙的老牛福贵，他们配合着慢吞吞的劳动着。福贵怕老牛偷懒，时不时地喊着“家珍，凤霞，有庆.....”的名字，给他们分配着各种活儿。
是的，在这田间干活的不止一人一牛，有好多人啊。一家人都聚在这里在劳动，日子虽清贫，但有家人相伴，再苦也不觉得啊。
每每喊着他们的名字，就如同他们在身边一起干活，他好像看到凤霞背着背篓，傻傻地站在田间笑着，看到家珍佝着背在锄地，有庆在田坎间光着脚来回奔跑着......
每到夜深人静时，老牛福贵也在牛棚里睡着了。福贵却睡不着，他的心里仿佛被无数的蚂蚁啃噬着，那长长的思念仿佛要穿过尘世，寄送到世界的另一头。
他仿佛看见黑白无常急匆匆地从面前走过，他想喊着他们，他想求他们给家珍带个信儿，他想问问孩子们都好吗？苦根长个儿了吗？在那边吃得饱吗？
此刻的福贵已近风烛残年，仿佛是在那凌冽的寒风中飘摇的一棵树，叶子被风吹得掉光了，连枝丫也断掉了，就剩光秃秃的树干了。
老牛福贵行动也越来越缓慢了，每每下田间干活，拖着那一副沉重的步伐，还有那牛背上沉沉往下掉的牛皮，福贵在前，扛着一把锄头，背着一个背篓，绳索牵着老牛福贵，缓慢地行走在田间。
村里人都说，看福贵那样子，应该没有多久的活头了。福贵心知肚明，他要去跟家珍，凤霞，有庆，二喜，苦根团聚了，他期待着这一天能早点来到。那将是多么幸福的团圆啊。
只是，他走了，老牛福贵怎么办呢？相依为命的老伙计，他不忍心老牛福贵被送往屠宰场。老牛陪他渡过了人生最寂寞孤苦的岁月，他想给老牛安排好去处。
在这一天的劳作结束后，福贵没有牵老牛福贵回家。他把老牛福贵牵到了山上，解开了绳子，给老牛指了一个向山里更深的方向，对它说：老伙计，你去吧！老牛盯着福贵，爬下了前腿，福贵在老牛的眼中看到了苍老的自己，也看到了老牛眼中滑过的一滴泪珠。福贵缓缓转身向山下走去.......
当福贵拖着灌铅似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时，老牛也迈着同样蹒跚踉跄的步伐回到了牛棚里。
福贵看到老牛，眼里也流下了一滴泪珠。已经疲惫得睁不开眼的福贵，强撑着身子再次给老牛福贵送上了一把干草。抚摸了牛头说着：老伙计，回来了。
第二天，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大地上。床上的福贵没有再醒过来，他的脸上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如此地安详，他一定是在梦里遇到家珍了，在梦里一家团聚了，在梦里是幸福的。
牛棚里的老牛福贵躺在一堆干草上，也没有起来。也许是福贵带他一起去看家珍了，福贵不忍老牛孤苦，把它一起带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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