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的是一所中专院校，那时候毕业包分配。我被分配到县城一家建筑公司。我们单位效益好，我也年轻漂亮，所以追求的人不少，但我都拒绝了。
一天，我刚洗完澡，舍友说有个帅哥找我。我出门一看，并不认识。门外站着的人其貌不扬，个子矮小，牙齿很白。他倒是热情，笑着说：“你不认识我吗？我是杨杰，我们是校友。是你上一届的师兄。听说你在这里上班，我特地来拜访，顺便认识一下。”
既然他说得有板有眼，我出于礼貌就和他寒暄了几句，无非都是学校里的情况，以及工作近况。谈话还算融洽。只是我没想到他还来找我。
我也不好当面拒绝和他见面，只是推说自己很忙，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他笑着说，请我介绍对象。我当了真，给介绍了一个女同事，并请他们一起吃饭，算是相亲。这是我做的一件悔断肠子的决定。没想到同事没看上他，他却认定我了，说我是一个好媒人，要感谢我，请我吃饭。
那时候我比较傻，就接受他请客了。见面时，见他很隆重地打扮，头发上打了摩丝，大夏天的系了领带，身上还洒了香水。他还请我去大饭店。我们刚毕业，都在实习期，没有多少钱。我坚持不肯去，最后他请我去了一家普通的饭店。他说，到这里已经给他省钱了，所以要多点菜，好好享受。在包间里，柔和的灯光下，他盯着我的目光过于直白，好像把我看成他盘中的肉，让我心里很不舒服。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个好人。他温文尔雅的表面下，隐藏着一颗我驾驭不了的心。
他点了一桌菜，温言软语地说着讨我欢心的话。他还点了高度酒，要我喝。我从心里抵制他的接近，只是出于礼貌接受邀请，所以心不在焉。在等菜的光景，我借口去厕所，走出包间，到大厅里坐着等着上菜。其实是为了躲开和他单独相处的尴尬。我感觉自己和他不对盘。他尖刻的外貌和精明的眼神叫人不喜。我后悔跟他单独出来。我打算吃完饭，以后再不和他来往。我怕被他看上，误人误己的事还是少干。
没想到他追到大厅。那时是九七年，当年还流行唱卡拉ok，那间餐厅也正放着音乐。年轻的老板一个人轻轻哼唱着流行歌。我就坐在旁边安静地听。他看我听得入神，我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的，走上去大大恭维了老板一番，热情的和人家握手寒暄，搞得老板很懵逼，看了我后才明白。这招无非是演给无知少女的戏码。然后他握着话筒，深情款款地说了一堆情话。他半含不露地表白，说：“冥冥中，老天让我遇见你。你将是我今生今世的唯一。我想牵你的手，一生一世相守，永不分离……”
要是别的小姑娘估计就被忽悠了。可那人是我。我经历了灰色童年，少女时代父亲去世，一个人打工挣学费，上班后各种不顺利，所以对人对事，我不像外表一样单纯。他表白时我自顾笑，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他开始忘情投入地唱歌。我记得他唱了好几首拿手的流行歌，就连女声版的《雾里看花》都唱得不错。说实话，他的歌声优美，字正腔圆，比他的外貌讨喜。那老板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用讥讽的目光看着他一个人的表演，然后在无人处默默对我递过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我感到尴尬，还有一丝屈辱，所以那顿饭吃得浑身不舒服。我拒绝喝酒。他没办法，只好作罢。
我想是时候说清楚了。
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很兴奋。也许他以为得到了我的心。我刚委婉地开口拒绝，他却塞给我一封信，磕磕巴巴说：“我知道自己外表丑，配不上你，但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对你的心意都在信里。你回去看吧，看完了我明天再找你。”
这事没完了？我心里着急，急忙阻止他离开，并不接受他的信。我委婉拒绝道：“小杨，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是否是真心看上了我，但我有男朋友啦。为避免闲言碎语，以后请不要来找我。”
他不信，追问我男朋友的事。我只好简单介绍了男朋友的信息。他在外地上大学，是我中学的同桌，我们情投意合。没想到他竟然诅咒我男友，说了一大堆挑拨离间的话。我挺生气，说我们的事不用他管。他只要从明天开始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了。
没想到这句话也惹到了他。在无人的外环路上，他低声哭泣，一边诉说自己命运多么坎坷，从小死了爹，受了很多苦，一边表明自己有多么优秀。他说：“你嫁给我吧。给我十年时间，我让你当我们企业的老板娘。”
听到只见了三面的男人在我面前哭泣表白，我没有一丝感动和同情，反倒觉得他很浅薄，表演很拙劣。我不合时宜地笑了，讥讽地说：“对不起，你说你家庭可怜，没我更糟糕吧？但我都不认为自己可怜。我不怜悯自怨自艾的男人。你说许我十年之约，我对厂长夫人不感兴趣。我想自己当作家，不用指望任何一个男人来实现地位的提升。谢谢你。”
听了这话后，他变得穷凶极恶。他冲上来，把自行车横在我车前，拉住我的自行车把，把我从车上一把扯下来，并要挟道：“这里没人。你信不信我在马路上就强了你？我如果得不到你，为何留给别的男人？”
他用肮脏的手来摸我，看见他矮小瘦弱的身材，猥琐的表情，我想笑。看路上冷冷清清，夜色阑珊，灯光黑暗，我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一把打掉他的手，态度不卑不亢道：“我们都是校友。和你一起上班的王强和李宇和我都有交情，你何必这样生气呢？我只是给你介绍我男友，又没有拒绝和你做普通朋友。”
见吓不住我，他又开始可怜巴巴道歉，说自己糊涂了，请我原谅。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拉着我的车把不放。我一边尽量快速向人多的地方走，一边和他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想，能拯救自己的只有我自己。走到灯光明亮的地方，我看见他满脸的眼泪，他从自己悲惨的童年，数说到上学的艰难。看见到了我们宿舍的路口，有几个不太熟悉的同事经过，我放松心情，禁不住笑了。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我只知道他在骗我。我说：“你的故事编得很精彩，可惜我一个字都没听见去，浪费了你的表演。拜拜啦，不，是再也不见啦。”
他恼羞成怒，说我那是诅咒他去死，用他牵着的自行车狠狠撞向我的身体。我急忙闪过，结果他的车前轮撞在我的车梁处，我差点失手把车把扔了。我踉跄着抓住车把，吓得心惊肉跳。我讥笑道：“你这是恼羞成怒吗？”他冷笑着说：“狡猾的女人，我早该办了你！或者推你到大货车轮下，看你那个小男友还要你这个破烂货吗？”
我扶着车把冷笑着，“喝，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我多亏没有同情一条毒蛇。”
他目露凶光，大声诅咒我。我不怒反笑，我觉得能及时止损，早早看透人渣是我的幸运。
这时正巧我们宿舍的石华和她男友骑车过来，我大喊一声：“石华姐，刘东哥，等等我啊！”
他不敢阻止我，等我跑远后，我听见他在背后歇斯底里地骂我。我没有生气和懊恼，只是庆幸逃离了魔爪。刘东哥说，你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以后他继续来找我。我拒绝再和他见面。我给保安说，他是坏人，不要让他进门。他以为有办法惩罚我，一次次在我们宿舍楼下叫着我的名字大喊大叫：“祝慧，我睡过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你甩了我……”
楼上不断有人探头探脑看热闹。我们公司人多，我刚实习，认识我的人不多。我绷着脸坐在宿舍床上。舍友们都纷纷骂他，说着开解我的话。小黄听着骂的难听，一盆洗脚水泼到他头上，我们整个楼上的人都哈哈笑。接着不断有人向下泼水扔破鞋子，他像一只被耍的猴子一样在水泥地上跳来跳去，嘴里污言秽语地骂。又高又壮的保安是我男友的老乡，他们认识。他拿着皮带走过去说：“哥们，如果不介意，我很想抽你一顿，然后再送你去派出所。”
他这才灰溜溜逃跑了。
他也曾在路上追堵我。可惜，几次都没能如愿。闹腾了一段时间，他调到比较远的厂区，这才死了心，没再缠着我。
十年后，我听说他死了。我们共同的校友王强和他一个车间工作，讲起他的故事。说他娶了一个凶巴巴的媳妇，两人从结婚就一直打架，闹离婚，也没生孩子。一次他骑摩托车回家，那是离婚就差最后签字的时候，他撞上停在路边的一辆车上，当场死了。车主赔了几万块钱，钱都被他媳妇私吞了，他寡妇娘打了几年官司，还是没得到一分钱。我听后不禁唏嘘。人生无常啊，活着时善良一点，这是我当时想到的结论。
他死的那年才三十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