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爱情

小说《亮剑》出版已经近十年了，几乎所有人在小说里面都看出了英雄和悲情，我却想聊一聊李云龙的爱情——在我看来，他的爱情（婚姻）里面有太多的典型性。

先来介绍下双方认识时的基本情况。李云龙，男，出生于湖北省与河南省交界的大别山地区，已近中年，职业为军人（师长），学历为念过三年私塾，父母贫农。田雨，女，出生于江苏省苏州市，十八岁，职业为军人（护士），学历为大学肄业，父母均为高级知识分子。

从两个人的介绍中可以明显体会到一个词——差异，而且是全方位的差异——地域差异、年龄差异、文化程度差异以及出身差异。这里说的差异的隐含假设是，爱情的双方差异越小越好。

先看地域差异，地域差异的本质是文化差异。吴越婉约，西北豪放。周立波有一个著名的“咖啡大蒜论”，认为上海（南方）是长江流域的现代都市文明，过了长江以后就变成了黄河流域的现代农业文明，南北方文化不同、价值观不同，南北价值观的迥异决定了南北审美情趣的差异，“一个吃大蒜的怎么可以和一个喝咖啡的在一起呢”。周立波的言论存在争议，我不想去讨论它，但却鲜明地指出了地域差异对人的影响，如果两个人一个喜欢大蒜，一个喜欢咖啡，怎么调和呢，加一点香菜就可以了吗？

再看年龄差异，在李云龙和田雨的关系中可以称为代沟，因为李云龙的年龄至少是田雨的两倍。年龄差异意味着两人的经历、成长环境的不同，这一定程度上会带来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差异。虽然有的小姑年喜欢蓄着胡须的大叔或者小屁孩喜欢成熟性感的御姐，但年龄差异带来的沟通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八零后跟九零后谈自己童年的趣事多半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文化程度差异决定的是看待世界的方式的差异，通俗点讲，大家虽然看到的是同一个东西，但对它的价值判断是不一样的。在小说里面，田雨喜欢油画，李云龙就觉得还是年画剪纸比较好看，他的部队曾经缴获的卷轴的画（中国画）都用来擦屁股了。小说的这些描写有点贬低“革命群众”了，我认为，喜欢油画和喜欢年画没有高低之分，但毕竟油画和年画是不一样的。

出身差异带来最大的是生活方式的差异，出身差异本质就是家庭收入的不同，贫下中农一年全年的收入一般仅够温饱，略有盈余就是不错的了。但地主老财和资本家的收入要是仅够温饱、略有盈余就对不起他们这个地主老财、资本家的称呼了。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认为，人的需求是有层次，只有满足了低一级的需求人往往才会有更高级别的需求，贫下中农的需求水平一般都停留在生存和安全的需求，一般很少会有自我实现的需求，我革命军人用古画擦屁股和田雨喜欢油画、钢琴就是典型的例子。

这些差异其实还隐含着时下讨论比较多的城乡差异，两个人一个来自农村乡下，一个来自城市，就像李云龙来自大别山的农村，田雨出生在水乡姑苏。城乡差异一般就包含了上面说的地域差异和出身差异，还有更重要的思维方式差异。在我看来，造成农村人和城市人思维方式的差异的根源有两个，一个是对土地的认识的不同，一个是家庭收入支出的模式的差异。农村人对土地充满了感情，这是养育祖祖辈辈的“母亲”，是世代与之打交道的“朋友”，城里人不会有这样的情怀，他们看到的可能是脏兮兮的泥巴或者春天踏青是的田园风光。在一个是农村家庭和城市家庭收入模式的差异，因为从产业链的角度讲，农村的农业输出的往往是生产原料，处于产业链的底层，而城市则是输出的产品比较多，处于产业链的消费层，农村家庭输入输出链条比较短、比较直接，城市家庭的收入来源于工商业，输入输出链条比较长、比较间接。

这些差异对两个人的相处、生活肯定会造成影响，而且多是负面的影响。小说中几个情节比较能说明问题。李云龙看田雨是：“总的说来，小田还是不错的，就是一点，家庭出身对她的影响太大了，浑身的小资产阶级味，有时看看月亮就能流泪，这不是有病吗？要是因为月亮就哭鼻子，这世界上的事还哭得完吗？”以及“生活上的小毛病也不少，虽说在部队医院里不显山不露水，回到家里事就多了，睡觉要换睡衣，每天至少要洗两个澡，吃饭喜欢用叉勺”。田雨看李云龙是：“李云龙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在田雨眼里也变得不可原谅了，比如，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而喜欢蹲在椅子上，吃完大蒜后和别人谈话，全然不顾嘴里臭哄哄的还特意往上凑”以及“更使田雨不能容忍的是，他对有文化的人表现出一种轻蔑，对自己的无知和出身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像皇帝的龙子龙孙对自己出身高贵表现出的优越感一样”。导致的结果是“正式分居，因为思想上实在无法交流”，而且差点离婚。

这里又不得不提到一个观念——“门当户对”，虽然一直被批判，“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也一直被歌颂，但仅仅是家庭财富的“门当户对”才应该被批判，思想上的门当户对却不应该被批判，因为这确实可以减少两个人在生活中的摩擦。这句话反过来却不成立，即财富、思想上都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不一定不幸福，重要的是要看两个人的经营和共同成长，用两个人的经营和共同成长来弥合彼此间的差异。田雨在新婚夜送给李云龙一首元代才女管道瘅的《我侬词》：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这首词道出了爱情的真谛：“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做到这一点要有共同经历，然后做到情感交融。还有最重要的两个人的共同成长，爱情和婚姻都是两个人在诸多方面的平衡，一个人快速成长，另一个人原地不前，这种平衡肯定会被打破，这样就难以做到“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了。李云龙最后在人性的丑恶面前慷慨赴死，田雨两天后随夫西去，真的做到“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了，在我看来他们的爱情在共同成长中升华，比凤求凰还要感人，比化蝶的梁祝还要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