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一，老赵拖着步子走在路上。想着又要听办公室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了，不禁有点心烦。
张姐的女儿考上了北京一所一本，毕业留下了。张姐每天都要花一小时说北京如何好，然后再花半小时说北京交通如何堵，空气污染如何严重。
如果问她女儿为什么不回来，她总是眼睛一瞪：“开玩笑，回来干什么？这里能和北京比？北京除了堵车和雾霾样样都好！”然后趁势再花一小时跟人解释北京到底怎么好。
李哥的儿子成绩不好，勉强上了个民办大学，本来李哥也总是唉声叹气的，可是毕业托人找了个好工作，这几年又买车又买房，每年都带爸妈出国旅游一次。每次出国回来，李哥一边分发外国糖果，一边说：“哎呀，外国那天，简直了！蓝的像游泳池的水一样！又清又亮！” “外国那空气啊！完全没有PM2.5，吸进去都是甜丝丝的，沁人心脾啊！” “就是有一点不好，吃的东西都是半生不熟的，要么就是炸的，烤的，我吃不了几餐就要我儿子带我去中餐馆了，不过那的中餐馆也不咋地，都是外国人口味，不正宗！”
还剩一个小王，家里有关系进来的，不知道是哪个领导的儿子，谁都不敢使唤他。这家伙天天就拿着手机，对着屏幕不停划拉，什么消息都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哪个明星又出轨了，哪个贪官被双规了，哪里又发生恐怖袭击了，哪里又地震了，哪个超市打折了，那里大学评比校花了……他好像什么都关心。
每天听着此起彼伏的三重奏，老赵从来插不上嘴。
自己的儿子，上了个二本，毕业后每个月挣得不多，现在住在家，不用交房租，吃饭不用钱，水电费啥的也不用交，就这样还是每月“月光”，根本攒不了几个钱。
自己这么多年也没啥长进，只是个科级。
老婆，也不漂亮，还算贤惠。但是贤惠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甚至有些羡慕隔壁办公室的老王，全单位都知道他有个有洁癖的老婆，每天老王从上到下都是笔挺锃亮的，还能对别人吹嘘：“你们是不知道我那个老婆，一天起码拖两次地，每天都换床单，别人都说去我家看到地板那么干净，都不敢踩上去，恨不得把脚扛到肩膀上，哈哈！”
老赵不禁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哎？那边楼的窗台边上是什么？好像是个人吧？他连忙四处望望，还没有人围过去呢！这么说，他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吗？他觉得一股热流从丹田涌向全身，整个人都热起来了。他张开嘴，刚想大声告诉路人他的发现，可又迟疑了:待会人肯定会“呼啦”一下围上来，别人肯定会问他问题的，他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
算了，他想，要不还是不告诉人，自己一个人偷偷录个视频吧，到时候卖给电视台可就是独家了！
哎呀，不好，到时候肯定要采访他的，到时候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
正在这时，有个人大声嚷道：“哎呀！那个人要跳楼！”街道瞬间热闹起来，人们从四面八方像蟑螂一样聚集过来。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那里那里！”
“哦哦，看见了！”
老赵太失落了，明明是他第一个看见的，可让别人抢先了。他听见有人在问：“也不知道这个人坐了多久了？”他在心里呐喊：“我知道呀！他起码坐了20分钟了！他一直骑在阳台上，姿势都没变过的。我这里还有录像呢！”他听着路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发问，很想回答，他尝试张了张嘴巴，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人越聚越多，把本就不宽的路围的水泄不通。哎呀，不好，上班要迟到了。
老赵奋力地从人群中拨开一条路，好不容易才从包围圈里突围。他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不甘心地又回头望望那栋楼，可是已经看不清那个人了。
他想，这次去班上总算是有可以说的了。要怎么说才能显得惊心动魄一点呢？
进了办公室，张姐和李哥已经到了。李哥跟他打招呼：“老赵！今天怎么这么晚啊？你平时可是最早的，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昨晚去哪里潇洒了啊？哈哈哈！”
老赵听了连忙回答：“我可是和平时一样时间出门的！是路上遇到事情了！我跟你讲，我看见……”
小王跑进来：“哎呀，我跟你们说啊！出大事了！我们单位旁边有人跳楼啦！”
张姐尖叫了一声：“啊！真的假的！你别吓人啊！”
小王急道：“怎么会是假的？我朋友圈里都在传图片，微博上也有呢！不信你看我手机！”
李哥也凑了上来：“我看看，哎哟！真的跳了啊？也不知道从几楼摔的。”
“啧啧啧，这人真是想不开，连死都不怕，怎么还怕活着呢？”
“就是，要我说呀，好死不如赖活着。”
“哎，这个图拍的清楚……这个角度也不知道在哪里拍的？估计这哥们在现场，我得发消息问问他，看能不能现场连线一下。”
老赵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三个人，半晌，他默默地往茶杯里放了一撮茶叶，冲上开水，看着杯子里上下翻腾的茶叶，长长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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