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一笑作春温

      有些回忆是诗词承载的。

      初春时节，我一直在读苏东坡。那天临近傍晚，行路遇雨，我穿着一件小雨衣，鞋子和裤腿边缘都被雨水打湿了。帽檐遮不住雨，雨丝细细，柔若绒羽，吹拂到脸上，聚集流淌。初春的雨有些冷。我骑车行在单调的自行车道上，旁边马路上汽车呼啸，浅灰的路面被淋成了深灰，向前无限地延展，看不到尽头，两旁绿化带中块状的四季青和笔直的梧桐树浓缩到远方消失成一个点。明亮的黄色和红色从阴天笼罩的路中跳出来，像是不小心滴落在灰衣服上的颜料，格外显眼。我骑近了，凝眸，原来前面在修路，那突兀的色彩是围起来的路障。我要是转弯，可以绕到另一条比较近的马路上去；要是绕个远道，有一条小巷子在那。平时我很少从那条巷子里走，路窄，人多，骑行着不方便，再加上下雨。虽是如此，我选择了后者。前面的路还很长，也许是因为蔓延的灰与不断重复滑行过的梧桐树让我感到枯燥，也许是空阔的路令人感到孤单，也许没什么原因，总之我选择了后者。 　

      我骑进那条小巷子里，下雨的缘故，路上行人少。路时而平坦，时而坑坑洼洼，坑坑洼洼处聚集了浑浊的雨水。雨点落下，一圈圈涟漪扩撒，车轮行过，一道道水波蔓延。为了不让地上的水溅到身上，我慢悠悠蹬着车蹬子，保持平衡，慢慢前行就好。此情此景颇有一种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意味。雨点叮咚落在路两旁人家的门口前青石板上。有的院落街门大开，能望到门洞里袅袅飘出的炊烟。

      临近路口，路两旁行人多了起来，拐弯，各色的雨伞漫不经心地晃动着，高高低低地错落着。这一条路的两旁多是一些店铺，许多广告牌只剩淡淡的色彩，棕红的锈迹也湿漉漉的。昏黄的灯光透过被雨点模糊了的玻璃窗照出来，白汽弥漫着。那个窗外人很多，我的鼻子率先告诉我，那是一家卤味店。我集中注意，避开行人。前面有一个黛色背影从人群中挤出欲行，撑伞，转头，我定睛，一个熟悉的面庞突然转了过来。她只是一撇，正要转头走时，却睁大眼睛，也注视着我，“哎……这不是……”我骑近，她平淡的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来，“你怎么在这？”“好巧！”灰蒙蒙的天空下，她的脸上映着玻璃窗照出的灯光，笑容溢出来。单调的行路，被这个美妙的插曲勾画了温暖的色彩。我们简短一叙，她向我推荐这里的卤味，并递给我一袋子，我向她说今天的绕路，还有雨水打湿的鞋子，发自心底喜悦流淌在我们的话语里，说了什么都仿佛不重要了。她的眼睛里映照着我，映照着灯光。拥挤的路与渐大的雨不适宜久留，我只得与她告别，继续前行。走着，心中暖意融融，“依然一笑作春温”的句子从脑海里浮现出来。与旧友相逢，相视一笑，恰如春天的温暖。夏过于热烈，而春，是舒适宜人的温度。阔别重逢，熟悉而欣喜，熟悉的是往事历历在目，许久未见而相隔的时间与空间，都在此刻被雨与笑容融化了。笑颜与笑眼，如春季暖阳与水波，暖而灵动。我找不出更合适的句子来形容她的笑容了。“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我在心中想着这首词，想着我们意想不到的相逢，行在雨中。

      此后，每每读到这首词，我都能想起那个初春的雨，小巷里她的笑容，相逢时喜悦的心情又跨越时空重现。读到词的末尾两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也是其中的过客，相逢便是缘分。人生中总有许许多多岔路口，走着走着，也许遇雨，但我们相逢一笑，萦绕的，是春日里的微风吹拂、阳光摇曳的温度。

作者:成紫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