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雨后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道路两旁的玉米田像墨绿的玉镶嵌在大大小小的山坡上。今天中考考完了,我很开心。因为我已经被区内的重点高中录取了,这次中考感觉也不错。但是,一想到爸爸,我就不免担心起来。我很想马上回家,一来躲躲这无情的太阳,二来回家帮帮奶奶,读高中的花费可不是闹着玩的。
远处,在一个玉米土边上,围了一圈人,我心中好奇:大中午的,不休息吗?在这里看什么?还没容许我继续猜下去,就有人喊我:“欣欣,快来,你爸倒在这里了,额头磕在石头上,拉出一条口子。”我一听,心头一紧,赶紧凑了上去,只见这么一个人:衣衫不整,倒在沟里,额头的头发被血水、泥巴裹上了;衣服的扣子解开着,衣角卷起搭在肚子上,裤子用一根绳子系着,裤腿一高一矮,脚上套着一双变形的拖鞋。这不是爸爸又是谁,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我忍住喉咙里往上冒的东西,努力压住眼角流动的液体,憋着通红的脸,想把爸爸拉起来带回家,他却重得像石头一般。我请旁边的婶婶伯伯搭把手,他们痛恨地说:“欣欣,看你爸爸是个什么东西?别管他,等他死这里,简直就是叫花子。”叔叔婶婶的这些话,我耳朵听起老茧了,不管他吧,可他终究是我爸爸呀,况且他还受了伤,他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我不忍心把他放在这呀。叔叔婶婶虽然嘴巴这样说不让我管爸爸,但他们还是帮着把爸爸抬回去了,一路上,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欣欣,你看看,这是当爸爸的样子吗?不打工,不干农活,一天三顿酒,哪里喝醉哪里倒。”
“你和姐姐多好的娃娃,又勤快,学习又好,怎么会摊上这么个爸爸。”
“李开权,你几时修来的福气,遇到这么乖的女娃子,你个悖时的龟儿子。”
......
他们都不断地骂着爸爸,骂着这个衣衫不整醉态丑陋的人。
就在中考前返校那天中午,奶奶想到我马上要参加中考了,把家里那只生蛋的母鸡杀了,奶奶说让我好好补补,告诉我考试不要怕,不要紧张。我看着年近八旬整日操劳的奶奶,泪在心里流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只是默默期许奶奶健康长寿。
当把炒好的鸡肉放在桌上时,爸爸笑眯缝了眼,“今天沾欣欣的光,可以吃顿鸡肉。”拿起筷子拈了一块,顺口又问:“有酒没?”“没有,有肉吃就可以了嘛。”奶奶责备说。“没酒,吃啥子肉呢?”说完筷子一摔,由于用力过猛,把身边的碗也弄翻了,在桌子上滚了几番,转身就去奶奶的房间里翻箱柜,奶奶紧跟着进去,哀求地说道:“钱是给欣欣留着读高中的,你不能拿!”爸爸愤怒的脸扭曲着,“什么不能拿,你不是才领了低保吗?”“不能拿,欣欣的前途重要,还是你的酒重要?”奶奶据理力争,爸爸哪里听得进,抓起柜子里的钱就准备走了,奶奶拼死想从爸爸手里抢过钱来,瘦小的奶奶哪里是爸爸的对手,爸爸轻轻一推搡,奶奶打了个趔趄,头撞到在床角,放声大哭起来,“你个败家子!你个败家子啊!我怎么生了这个败家子啊!可怜我的欣欣啊”。看到奶奶这般模样,我朝着这个被酒掏空了灵魂的爸爸吼道:“李开权,你不是东西!”然后和奶奶一起哭泣。
今天,爸爸居然醉倒在外面。回到家后,奶奶见到喝得人事不省的爸爸,边哭边骂:“你个不孝子,你怎么不去死啊!”奶奶又央求众人把爸爸放到二楼的床上去,众人围着我们,安慰了一番,都散去了。看着烂醉如泥的爸爸和忙前忙后的奶奶,我心中升起某种有愧于儿女的想法。
我恨他,奶奶今年也七十五岁了,我最怕奶奶有什么闪失。要知道,我读小学初中所有的费用都是奶奶在土里一分一厘地挣的,在鸡窝里一个鸡蛋一个鸡蛋攒的。妈妈为了支撑这个家,也常年外打工挣钱,不过只能够供姐姐读高中的开销。爸爸不仅不出钱,也不出力,有时还要问妈妈拿钱,我只觉得妈妈很委屈。
整个下午,我觉脑袋不是自己的,被别人装满了垃圾。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了,彩霞满天,路边土里冒出阵阵热气,奶奶在屋檐下砍着猪食,那菜刀、猪食、钉板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还有猪在圈里拼死叫唤的声音,我心烦意乱。这个高中,究竟是上还是不上?如果不上,那些充满香味的书,那些拿在手里的笔,我怎么舍得放下呀! 如果读高中,妈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农村女人,又如何去负担这么多压力呀;奶奶,亲爱的奶奶哟,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在本该享天伦之乐的年纪里还如此劳累呀。爸爸,你何时该醒醒啊?
“欣欣,去土里摘点菜回来,今晚煮面条,我去喂猪了。”奶奶砍完猪食,向我喊道。
我逃脱头脑里的狂风暴雨,起身去土里摘了一把空心菜回来,看见睡了一下午的爸爸也醒了,他头上那道口子还隐约渗着血迹,面无表情地在门口的公路上徘徊,看到我回来了,就问:“欣欣,高中考得起没有?”“你那么爱喝酒,考不起正如你意。”我没好气的回答。“考不起高中哪里能行呢,你不要骗我没读书不知道政策,现在建档立卡家庭读高中学费也免。”“李开权,你还好意思说建档立卡,难道你还以此为荣不是?”
我们三人吃完面条,坐在路边眺望远方的田土,都默然不语。爸爸闲适地在公路边闲逛,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居然他们用“叫花子”来招呼爸爸,爸爸沉默,不表示欢迎,也不表示反抗。我只觉爸爸像一条吸附在奶奶身上的巨型虫子,还得叫这条虫子为爸爸。白天那墨绿色的玉米地,现在看来,就像一堆堆的墨水,被倾倒在这些高高矮矮的山洼里,一点也看不到光亮。带热的风吹来,玉米随风飘摇,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鬼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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