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金甲帝国的都城。
天子脚下,人声鼎沸,热闹繁华。东南一隅有屋名心谣居。
心谣居主人石书瑶,无人知晓她的真实年龄,看模样是极为年轻。她的四大趣事:养花,煮茶,炼香,听故事。
大多人是知晓她的规矩的,所以去心谣居的人,只有带着故事去,才会被接待。
这些年,燕歌发生好多事,连平民百姓都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天下分四方,东方燕歌为四方主,另外三方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岁岁献粮。只是近年,三方国力逐步上升,不再甘心为臣,其下所属州、市、城、县等地也隐藏着各种欲王天下的势力。
乱世来临,只待一个契机。
“许多无奈和误会,凝成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乱世将起,又该有多少悲壮的故事成为回肠荡气的绝响。”这是石书瑶听完帝国一个战败的将军的故事,给出的评价。她从来都是认真的听着,很少评价,这次的评价像是在肯定什么。
凋花解语意,心谣居故里。这是心谣居门外的楹联,就主人自己说这联没有多深的含义,只是人将心事付与花知,花懂了,便用凋谢来回报说故事的人。
又是一年春,三月三,暖阳。轻风。花开。
在门外驻足许久的男子,想起之前在茶馆听到的有关石书瑶近来的消息,想见她的念头越来越急切。周围的人看向他,眼中有鄙视,有不屑,有同情,也有羡慕。可这些,早已经不能给他麻木的心带来一丝波动。抬手扣响心谣居的青铜门环,不待主人开门,他自己擅自推开这扇泛着古意的漆黑色大门。
他知道,这里的主人从不插门,这么多年,这个习惯她会一直存在。
门缓缓开来,首先映入他眼的是新吐嫩芽的梨花树,再迎春,再是从迎春深处幽幽而来的她。
温婉和顺,一如既往。
跨过门槛,下三级台阶,迈步在黑白相间的鹅卵石径上,嗅着淡雅的芳香。
风轻拂起他和她的发。
“来了!”石书瑶问的熟稔。
“来了。”冷乐歌答的清冷。
一人蓝衣,明媚如阳。
一人黑裳,似夜未央。
鹅卵石径尽头是花厅,石书瑶在这里待客,厅里大多柱子木架被喜阴凉的花儿霸占,除开一个雕花案几,几上左放炉壶沏着茶,右置香炉。
陈列之物简单明了。
香炉里四溢的香烟挑战着冷乐歌的神经。盘腿坐在案前,他晃了晃神,看了眼香炉,说:“我虽然很累,但无需这种方式安眠。另外,我还欠你一个故事。”
“可以还了?”
“可以还了。”
石书瑶在烧好的茶中又放进晒干的的茉莉花瓣,微微摇了摇,倒入杯中,端杯递给眼前人。
冷乐歌接过饮下,放下已空的杯子,他的目光恢复清明。石书瑶看出冷乐歌的疲惫,为他点燃安神香,想要抵制香气的侵扰,只有石书瑶自制的花茶方可驱赶睡意。
她将花的香,花的气运用到了极致,其香,其味,霸道,鲜明。
这些冷乐歌是知晓的。在这里,他慢慢回忆快被忘了的曾经,突然发现,原来有些难忘的记忆便如花的味道这般霸道,鲜明。不是说想遗忘,就可以代表它从未发生。
从何说起呢!不急,石书瑶捻了一指,发动了花灵术。
“来我心谣居的人,有人为了赏花,有人为了品茶,有人为了寻香,也有人只为给故事安个家。”
“我这心谣居的花,可以入画,可以泡茶,可以制香,还可以听你诉说故事,以凋谢作为回报。”
四周的花似在灵术的召唤下活了过来,花相各异,像是在争先的对人类展示她们的热情,又像是在慈悲的说着:红尘的人儿啊!请你说出你的悲,你的喜吧!我们是你的聆听者。
喧嚣一下子都听不见了,花儿也安静下来,只有少年清碎的声音徐徐响起。
“就从我们初见的时候说起吧。”初见,世间最美好的词之一。冷乐歌说:“那年,我十岁。”
十岁的冷乐歌有个乳名叫城外,大名冷乐,乐歌是后来取的字。
一天正午,头破血流的城外盯着扇幽黑的大门,闻着里面传出的花香,一脸惬意。
“心谣居。”孩子念出大匾上的字。
这孩子蓬头垢面,身上穿的衣服五彩斑斓,还有不少被撕的露出了受伤的手臂和后背,虽脏乱不堪,但无法掩饰他这双灵动狡黠的眸子。
“凋花解语意,心谣居故里。”又念了一遍两旁的楹联。
“什么意思?哎……不懂。”
小孩毫无形象的擤了把鼻子,还带着血,在身上随意擦了擦,左手捏着出刚从火焰那里拼死抢回来的琥珀坠子
每次想念娘亲时,小孩儿都会听听里面娘亲封存的她的声音。他就不明白怎么自己只睡了一觉,醒来娘亲便不见了?
小孩儿甩开脑子里的杂念趴在心谣居大门上毫无形象的嗅着,喃喃道:“还真的有香味啊,不是我鼻子不灵,上次从这里过,怎么什么都没闻到呢?”
“吱呀——”大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一条缝,小孩一惊,见没有人出来,他回身贴门悄悄地从门缝往里探去,只觉得蓝影一晃而过,便看见满眼彩色的东西,比自己的衣服还花哨。好奇心被激起,他壮着胆儿把自己从门缝塞了进去。
“哇!”小人儿震惊了。
只见满院的花争相吐艳,花花绿绿,像一个大花圃。
一条鹅石小径将花圃分成东西两侧,小径中央摆有一张石桌,上有一套不完整的龙泉青瓷,氤氲碧绿的光泽,釉色清莹、剔透,文样雅丽,精妙绝伦,巧夺天工。小径尽头的大厅看上去很空,匾上书:花厅。
跳下三级青石阶,这个孩子在鹅石小径来回跑,在花间闹,抱着梨树摇,玩的累了,躺在花径中喘着大气,这一树一树的花落,盖满了他身,天上鸟儿在飞,蝴蝶在追,地上的人呵,徒徒羡慕一回。
倒水声?
糟了,这是恶女石书瑶的家,落在她的手上,会不会吃了自己?
小孩儿赶快一个打挺儿。
哎哟,没挺起来。
捂着疼意袭来的腰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一个二八芳华,正优雅的品着茶的少女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映入他的眼中。
温婉和顺,风姿绰约。
一身雅致的蓝色抽纱长裙,领袖间点缀着些许淡色翎绒,腰间系着花形带,项上带着一颗小玉珠,身上再无任何挂饰;青丝由两鬓攒至后脑,玉簪挽住,由此分出两股发从耳后穿肩过腰。竟然没有戴耳环,不知是没穿耳洞还是女子自己不带的。
跑!
孩子极快的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向门那儿奔去,门没上闩,却打不开,急的城外一头汗,空气中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他抵住门,惊慌地看着石书瑶,女子的嘴未动,可见笑声不是她的。
院中难道有其他人,或者——鬼?
“我有外面说的那么可怕吗?”女鬼……噢,不,石书瑶说话了。
城外接话,“表面看上去没有。人面兽心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
少女绛唇轻启,声音犹如空谷的幽风,温和又让人迷醉。移开唇边的瓷杯,她轻笑:“抱歉了,小兄弟,虽然你很努力,很努力的做出惊慌失措的姿态,可姐姐我——”她审视了孩子全身,“没看出你有一丁点儿惶恐的样子。”
“哈……哈哈……”孩子打着哈哈走向石书瑶,坐上桌给她添了茶,转向又为自己倒了杯,饮下。
“啧啧啧,不仅瑶姐姐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这茶也让人喝的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呃,这是什么茶?噢,对了,我叫城外,瑶姐姐你真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不断夸赞对面女子,面上不再故作姿态,心中打着鼓:石书瑶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会不会丢自己出去呀,我这么可爱……算了,丢就丢吧,多灌她几杯茶,出去也好有吹嘘的资本。
茶不错,可惜被城外牛饮了。
“你有十岁了吧?”石书瑶问道。
城外应道:“刚过,咋啦?”石书瑶说:“我十六,叫我一声姐姐你不亏,瞧你那一脸不愿意向恶势力低头却又不得不低头的神情。”城外忙问:“是吗,我神色暴露的这么明显?”在青瓷壶反照面上瞅了瞅,喃喃道:“看来这隐藏心事的本事还得再练练。”轮到石书瑶好奇了,问道:“小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伪装的老成有何用?”
抿了一口茶,城外道:“小时候,娘讲的故事里,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伪装,精灵伪装人,女人伪装男人,坏人伪装好人,活泼的伪装深沉,不管擅长还是不擅长伪装的人,都要装上一装,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香,不刺鼻。
石书瑶说:“伪装终究是伪装,不论真善丑恶,到底不是真实的自己。”城外道:“那又怎样,别人管你真实不真实。”
石书瑶不复答话,见城外一杯接一杯灌茶,起了捉弄心思。她说:“这儿的花茶,不是谁都能喝的。”
城外一口茶没咽下去,“噗”了声,咳了两嗓子,问道:“要钱?”
“不用。我这的花茶,只接待两类人,一类,是来心瑶居讲故事的人……”
城外连忙道:“这简单,娘亲以前给我讲过许多故事,随便一个就精彩无比,我讲给你听,从前……”
石书瑶没有给城外唾沫星子直飞的机会,指着一片花海道:“你觉得你的故事你让她们凋谢吗?”
顺着女子的纤指望去,城外道:“花怎么会因为人的故事而凋谢呢,何况现在还是她们绽放的时节。”石书瑶道:“所以现在的你和你的故事,只会让她们绽放的更加鲜艳。”石书瑶之语,令城外云里雾里,他问:“为什么?”石书瑶不复说笑,幽幽道:“因为她们听懂了故事,便以凋谢来回报讲故事的人。”
“啊?”不知是城外没听清楚这话还是听到了却不明白什么意思,没有追问,而是接着石书瑶先前的话问道:“那你接待另一类人是那样?”
只见女子嫣然笑道:“我愿意接待的人。”城外瞬间乐了,大赞:“高明,高明,这么说来我是属于姐姐愿意接待的那类喽。”
城外猜到了石书瑶话外的意思:我高兴就接待你,不高兴就丢了你,当然,如果你的故事来吸引到我,就是我的座上宾。
从凳子上跳起来,拐了两拐,挥挥胳膊,踢踢腿。城外奇道:“咦,身上不那么疼呢,姐姐你知道原因吧----”
石书瑶拿起放置在桌上的琥珀坠,为这个只到她腰际的男孩带上,才说:“花香入鼻,药粉沾肤,花茶内服,我在用幻术将三者施以药性,治好小伤小痛自是不在话下。”
幻术?
城外抬头欲问,石书瑶温柔的动作让他恍惚间以为是娘亲回来了,立马抱住石书瑶,齉鼻叫道:“娘。”
抚城外乱发的手顿了顿,也将他搂住。春风起,带来些许寒意,落红飘零,有它们见证此刻温情。
过了片刻,城外才放开女子,一脸不好意思,转眼看见院中有一束开的好看的白色小花,去摘了下来,对石书瑶,说:“瑶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抱你的——刚刚以为是娘回来了——这花送给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这花叫风信子……
石书瑶思考了下,收下花,说:“好。”
城外笑了,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以后可以常来找你玩吗?”
“可以。”
“嘻嘻,你没外面说的那么坏啊。”
“你也没有外面传的那般混。”
嗯?
石书瑶没告诉他自己说这话的原因。只说:“你欠我一个故事,等到你觉得你的故事能让我这里的花儿甘愿凋谢的时候,就还了吧。”
“好呀,瑶姐姐。”城外看了看日头,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哎呀,瑶姐姐,我约了自家的妹子有事,今天我们就不聊了,下次来找姐姐玩。”城外说着就往门那里冲。
石书瑶叫住他:“哎,下次来,姐姐带你逛逛我住的地方,还有,姐姐准备一份见面礼给你。”
城外闻声停下急促的脚步,转身说:“瑶姐姐,你真好!再见。”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本关着的门又自己打开了,小孩儿不去探索门的秘密,像只快乐的小鸟,展翼离去。
第52周第1篇总154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