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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收成依旧很不好,连年的干旱早已使得庄稼作物颗粒无收。村口的农民伯伯们,躲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下,望着干裂的土地叹息不止。曾经漫山遍野盛开的牡丹,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了。
有些虚弱的花稚推开房门,踌躇地望向人群。
据母亲说,内战初始时,村长大人为了村子不被战乱波及,便撺掇着大家都搬走了。一村子的人带着行囊,走走停停,终于在谷雨时节走到了这里。当时漫山遍野的牡丹花,各个娇艳欲滴,十分瑰丽。村长以为此乃祥瑞之兆,于是便带着乡亲们在这里安了家。
最初,他们就如同“桃花源记”中的村民般生活在世外桃源,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村长说,这是牡丹花神的眷顾,村民们都要开始信奉花神。村长还将他们发现这处山谷的日子,定为“花祀日”,每年这个时候,村民们都将为花神献礼。
“张伯伯,您家里还有水吗?我,我想问您借一点,就一点……”花稚喊住了其中一位村民伯伯,有些艰难地开口。
她也清楚,这个时候索要水源,无异于要命。但是没有办法了,她的母亲卧病在床,她想要为母亲讨杯水喝。
张伯伯压低了草帽的帽檐,敷衍地回了句“没有”,便匆匆离开了。村子里谁不知道呢,花稚的母亲时日无多,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水资源。
墙角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花稚回头看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衣角。她连忙靠近,见到了那个少年。
花稚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欣喜:“阿雨哥哥!”
“别让人看见了,”木风雨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水壶递给她,“我家就我一个,所以剩下的就给你送来了。”
说着,小少年悄悄红了耳尖。
尽管花稚已经很努力了,但在这极端恶劣的情况下,她的母亲还是离开了。甚至,她连给母亲办葬礼的余力都没有。光是让母亲入土为安,就花光了她和木风雨所有的力气。
“阿雨哥哥,我想吃阿娘做的牡丹糕……”花稚蹲在地上,垂着脑袋,满含委屈地呢喃着。
临近谷雨,花稚不禁回想起过去的日子。
在干旱来临前,每年谷雨的清晨,母亲都会早早起床,去山谷里采满一筐最新鲜的牡丹花。等到花稚揉着眼睛推开屋门,牡丹糕的香气就直往她的小鼻子里钻。
等小女孩忍不住伸手去够桌子上的点心,母亲就会轻轻拍掉她的小手,带她先去梳洗。梳头发的时间对孩子来说太漫长了,花稚每一次都会撒娇。
最后就变成了:小女孩坐在小板凳上,满足地捧着牡丹糕吃,她的母亲站在她身后温柔地为她梳发。
母亲为牡丹花神准备的献礼,就是牡丹糕和一些寻常吃食。花稚曾经偷偷问母亲,为什么其他大人都不让小孩动给花神的献礼,但是母亲会先拿给她吃。
花稚还记得当时,母亲正在忙着做晚饭,灶台的火光映得她十分温暖。母亲听到小女孩的问题,笑得格外祥和。
“因为阿娘爱稚儿啊。花神大人爱每一个子民,但是阿娘只疼爱稚儿一个。”
木风雨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稚儿妹妹,你且等我。”
距离谷雨并不剩几日了,虽然可能赶不及,但木风雨依旧想为花稚寻来牡丹糕。若是牡丹糕寻不来,也要寻来存活的花种,来年亲手为她做便是。
如此想着,木风雨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了。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除了盘缠和好存放的吃食,不外乎一些容易磨损,需要替换的衣物罢了。甚至临走前,他还将家里几乎所有的水都偷偷留给了花稚,自己只带了一壶。
“也不知道稚儿妹妹一个人会不会受欺负,”木风雨担忧地回身望向那个熟悉的小屋,压下心中的不安,“得尽快回来。”
木风雨走了,他没有告诉花稚他要去哪儿。
接过木风雨给她留的水后,花稚推开窗子目送他远去。而后的每一天,花稚都在同样的位置翘首以盼,期待着她的阿雨哥哥回来。除了阿娘和死于战乱的爹爹,他是对她最好的人了。
小女孩不懂情情爱爱,只觉得很喜欢和阿雨哥哥呆在一起。
花祀日前夕。
“村长,您说会不会是咱们给花神大人的献礼,祂不满意啊?”
“真没准儿,原先咱们的隔壁村子,每年不都给河神送童男童女什么的。我记着,他们好像越来越富有呢。”
“村长,咱们试试呗!”
几个青年围着村长,七嘴八舌。也不知道是谁率先提出的,总之这几天,终于有人忍不住直接找到了村长。他们无儿无女,若是能用别人家的孩子换来自己的一条生路,有何不可为。
村长也有些意动,但仍然拒绝:“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谁能愿意把孩子拿去祭祀,这不胡扯吗?”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立刻道:“那不是有个孤女吗?先用她试试呗,要是能成,往后再换其他人家来。到时候他们再不愿意,就拿大义堵住他们的嘴!”
此举可行,不过这话实在难听。村长叩了叩桌子,示意其他人噤声:“怎么能这么说?花稚那孩子是个心善的,你们去劝劝就行,让她做个表率。”
说罢,村长给其中几个比较壮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了然地轻轻点了下头,退了出去。
这天,花稚依旧在窗边眺望,几个壮汉却突然撞开了她的房门。
“李叔叔,孙叔叔……唔!”
还不等花稚喊完人,他们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单纯的小女孩绑了起来。也不需要换地方,他们只要轮番在她家看守就好。
“这小丫头家里还有不少水咧!”
“你少喝几口,咱兄弟几个分一分啊!”
“也给这小丫头留几口,别祭祀之前就渴死了。”
花稚有些迷茫,但她也明白几人不怀好意。阿雨哥哥留给她的水被他们抢走了,他们还说着要拿她祭祀。
花稚记得,母亲和她讲述过被祭祀的少女们,还感叹幸好他们村不会有。
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小女孩试图挣脱开麻绳,她的手腕已经被蹭出一片殷红,可那绳子还是纹丝未动,牢固极了。
花稚不由得想起了木风雨,要是阿雨哥哥能回来,一定会来救她的。
这是小女孩最后的希望了。
或许是被花神眷顾,木风雨长途跋涉,在吃完所有粮食后的第三天,终于看到了人烟。那是一处不大不小的城镇,似乎也没有被战火波及。虽然看起来也受到了旱灾的影响,但似乎并未耽搁他们的生活,全然不似他们村子的惨烈。
“您好,您知道哪里有卖牡丹糕的吗?”
被他喊住的妇人回头,就看见了一个风尘仆仆的少年。她也不意外,毕竟旱灾逃难来的人也有不少了。
“喏,那边那个铺子就有。”
木风雨大喜:“那牡丹花种,您知道哪里有卖的吗?”
“那个糕点铺子的对面,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妇人柔和地笑笑,转身离开了。
木风雨向她指的地方跑去,便看到了那两家店铺。那糕点做得精致,不似寻常人家做来吃的那种,估计价格不菲。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那掌柜倒是个心善的,知晓他跋山涉水就为了寻一块糕点,便赠了他一个。
“谢谢您!”少年很是开心,“我回去以后,就带她一起过来避难。到时候一定带她一起来感谢您!”
掌柜虽不放在心上,但也冲他一笑:“好啊。”
花种就好办多了,受旱灾影响,价格比以往更低。木风雨买了一小袋后,拿剩下的盘缠补充了一些吃食和少量水,便踏上了回程的旅途。
木风雨疲惫极了,坐在山间小憩。
虽然很累,但是他很开心。只要一想到稚儿妹妹重新变得阳光快乐,他就觉得自己受的这些苦算不得什么。
他很早就成了孤儿,一直被其他小孩子欺负。跟着村子逃亡的时候,他体力不支到几乎昏厥,还差点被想要恶作剧的小孩儿推到河里。幸好花稚眼尖,呼唤了一声,那小孩儿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弃了动手。
花稚在他眼里,就是最艳的花。目之所及,仅她一人。
仅仅回忆片刻,木风雨便觉得自己又有了动力。
“唔呃!”胸口突然一阵刺痛,木风雨踉跄着弯了弯腰。这突如其来的异样,让木风雨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顾不得其他,立刻强行站起来继续赶路。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他走得也是越来越急。然而多日的旅途劳顿,导致他的身体快要透支了。
从白日走到天色渐暗,他突然眼前一黑,没来得及停,一脚踩在了山崖边,直接滑了下去。
少年固执地护紧怀中的东西,翻滚而下,撞断了不知多少枯枝。
这山崖太高了,全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弥留之际,少年费力地想要抬手,却只勉强动了动手指。他浑身不知摔断了多少处,还能有意识都是上天的恩赐。
木风雨试图张嘴呼救,仅仅扯了下嘴角,唇边便溢出了一大摊鲜血。原本布满尘土的衣服最终被血水洗净,他怀中的包裹却只有底部沾了血污。少年再也合不上眼了,他的眼角还缀着泪。
在意识坠入深渊前,他还在想着:
“稚儿妹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回不去了……”
谷雨,花祀日。
花稚挣扎着,被壮汉们按进了一个棺椁。那棺椁称不上华丽,但很牢固,花稚被装进去后,边缘还被长钉钉死了。花稚目露绝望,疯狂地抓着盖子,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他们抬着棺椁,将它和花稚送到了曾经牡丹盛开的地方,那片荒地上被村民们挖了一个大坑,十分突兀。
坑边站满了知情或不知情的村民,他们统一地祈祷着牡丹花神能够对这次的献礼满意。供桌上摆满了他们的贡物,只是这次没有了牡丹糕。
虚伪的村长说着感动的话,村民们情绪高涨地向棺椁跪拜。
棺椁被放入了坑洞,无情的人们开始填土。
女孩声嘶力竭地呐喊哭诉,却传不进他们的耳中。也不知是他们真的听不见,还是装作听不见。
“阿雨哥哥,你要好好活着。如果牡丹花神真的愿意庇佑祂的子民,如果我真的能见到祂,那我一定会祈求祂眷顾你的。”
这是花稚生命最后的自我宽慰,是她葬于花田的祈福。
但,不论如何,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收不到她的祝福了。
空气愈发稀薄,少女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渗进棺木之中。
外面的村民还在祈祷,骤然间,花田里终于绽开了牡丹。漫山遍野,好不壮观。
村长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摘下眼前娇艳欲滴的花儿,可他只碰到了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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