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的大学校园里，有没有撞见过成群结队西服革履的高中孩子？  如果撞见，你就很可能是和辩论队碰面了。有一项高中学术项目， 叫LD辩论。比赛规模相当大， 辩论话题每月更改， 公布在网上。 活动的目的，我想是让孩子们锻炼在严谨的伦理框架中探索社会上的问题。

这 LD 辩论中的“L” 指的就是林肯， “D”指的就是史提芬·道格拉斯， 我们上次介绍过的矮巨人老道。

在每四年的美国总统大癣中， 也必有一轮轮激烈的辩论， 被媒体先直播再炒作。头一次这样的总统候癣人面对面对撕是1960 年， 尼克松  - 肯尼迪。

肯尼迪-尼克松辩论， 看看这坐姿, 能猜出最后谁赢吗？

据说， 尼克松第一次辩论那天胡子没刮干净。 黑色的胡子渣儿在当时的黑白屏幕上特别明显。  相比之下，肯尼迪在屏幕上充分地体现了他的帅男神风姿，秒杀尼克松。

如果电视早发明一百年， 说不定林肯以他一头鸟窝发型和一身褶了吧唧的西服就当不上总统了。。。

但他和老道在泱泱西部草原上的那几场舌战，在历史的墓碑上刻下了重重的几行字。 这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那就是轰动一时的林肯-道格拉斯辩论，一百年后还时不时地被人津津乐道地重演。

1994年在 Galesburg重演的 LD辩论

今天， 咱们就讲一讲这原版的LD辩论吧。

那是一场改变了美国命运的交锋， 发生在1858年夏。

事过两年， 1860年夏， 林肯和老道将再次同台镜癣美国总统。这场辩论是前奏，为林肯的最终胜出埋下了伏笔。

事过两年半， 1861年春，南北战争的第一炮响彻云际。  这是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战役和最严峻的宪法危机，林道辩论为它写下了构思紧密的序章。

1858 那一年，美国中部大湖区的伊利诺伊州 （Illinois， 简称伊州）正要镜癣联邦参议院的位子。  林肯代表共和党毅然挑战现任参议员，敏煮党的史提芬·道格拉斯。

复习一下， 矮巨人史提芬·道格拉斯 和 长条阿布啦哈姆·林肯

那个年代， 美利坚正在往西部扩张。 伊州算是“西域”，一望无际的旷野上点缀着一座座粗陋的小城镇。  我们先来参观伊州春田市， 林肯家就在这里。 春田市是州府， 伊州的政治中心， 可街道都没铺石砖， 下雨后马车一不小心就会陷到黑泥里。

1869年拍的春天市中心街景， 应该和1858年没什么差别。  林肯和他的合伙人 William Herndon （小赫， 很逗的一主儿，以后会题）创办的律师事务所在远处那个交叉路口往下数第二栋楼的第三层。

伊州禁止奴隶。

春田市端端坐落在伊州正中央。 从春田骑马西奔三百里， 会抵达滔滔波澜的密西西比河。瞭望彼岸， 能看到1820年以 Missouri Compromise 被联邦当允许奴隶州收养的密苏里 （Missouri）。

从春田市穿过绵绵高草顺着印第安古道往南行六百里即达俄亥俄河岸。 有兴趣的话可以乘船去对岸肯德基州 （Kentucky) 观光。 肯德基当年的代表产业不是炸鸡， 而是以奴隶制度支撑的种植园。

南北战争 （6）烈火燎原

从地理位置可以看出， 伊州处于南北东西交界点，南北战争前是众党必争之地。

1858年炎热的八月， 一场振奋人心的症志博弈就在这块卧虎藏龙的平原上上演了。

我们现在的生活中，好玩儿的东西太多，很多人对症志提不起兴趣。  所以，大家可能很难想象这小小的一场参议员赛在十九世纪中的美国掀起了何等波浪。  要知道， 在那个年代， 症志在美国是无处不有， 一刻不歇的全民爱好。  那个年代的投票率接近百分百， 政客享受的明星待遇， 不亚于今天的影星或NBA球星。尤其是在那西部偏远地区， 可怜的，一年中最热闹几天莫过于镜癣期间， 各党派候选人先后到访拉票。  那时， 乡下的老百姓都会长途跋涉赶往城里听讲。 那气氛都跟过节似的， 响乐队放烟花， 吃烧烤吃雪糕， 欢歌醉舞打群架， 不亦乐乎。

老道就是为这样的社会打造的一个人。  他拥有一流的口才和强大的内心。  他性情豪放， 满腹理想，野心勃勃， 精力无限，  1843年，还不到三十岁的他就代表伊州前往华盛顿，在联邦众议院连任两期共4年， 紧跟着又在参议院连任两期共12年。  折腾下来， 他已是公认的敏煮党领衔人， 是老牌联邦领导， 在全国各地家喻户晓。

眼睛会喷火的年轻道格拉斯

那林肯在干嘛呢？1847-1849 林肯在众议院呆了仅仅两年， 期满后没有再参入镜癣。 原本痴迷于症坛的他，因出言反对美墨战争把自己的症志前途给堵死了， 归乡退隐后自我安慰还是当律师比较实惠。

要说，林肯还应该感谢这些年一直在华盛顿摸爬滚打的老道， 是人家费心费力推动联邦政府开发西域的铁路， 实现伊州通铁。 伊州通铁引发了很多铁路公司之间的纠纷。  一向最烦理财的林肯，就靠代理这些铁路官司攒了一笔厚厚的积蓄 。

林肯要是得知后来有人以他的名字创办理财顾问公司，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经济富裕了，林肯开始搞装修。1855-1856年之间他春田市市中心的小木房从一层150平方米扩建到两层300平方米， 紧跟时尚的妻子玛丽兴致勃勃地订购了法国进口的壁纸和窗帘，过了把瘾。

林肯扩建后的家， 摄于1860年。 林肯和他家老三（Willie）正站在栏杆后面。仔细看， 角上那根柱子左边漏出个小脸， 那是他最顽劣的小儿子 Tad。再看， 房前两人右侧有个模糊的身影， 曾被火眼金睛判断出是 Tad 的小玩伴 Isaac Diller，两人可能正捉迷藏呢。

真说不定，如果老道没有提出 1854年的 KN  法案 （Kansas Nebraska Act），林肯也就继续在伊州安居乐业了。 

那条法案是怎么回事来着？  复习一下： 记得这张地图吧？  1820年Missouri Compromise 说那条36-30线上面的地盘不允许引进奴隶， 下面可以。  老道说， 不， 我们得让每个区域的居民自己决定要不要奴隶。 这就是 KN 法案。

老道推动这个法案背后的崇高理想， 他和林肯辩论时会详细地辩解， 我且稍后再讲。  法案的后果没有什么争议： 大批奴隶主搬进西部新地区， 图谋以选票赢得奴隶所有权。  过不久，反对奴隶制度和支持奴隶制度的两方打了起来。历史上有“流血的堪萨斯 （Bleeding Kansas）”一说， 就是指 KN法案通过后， 堪萨斯州的起起血案。  南北战争还没开始， 堪萨斯州的旷野上已经枪声徘徊。

提倡堪萨斯禁止奴隶的传单， 来自于 1854年在东部成立的 Emigrant Aid Company （移民协助公司）。该公司为堪萨斯引进了2000名反对奴隶制度的新移民。

其实， KN 法通过不久， 老道就意识到形势不妙。有五个州的州议院（缅因，麻省，纽约，罗德岛，和威斯康星）公然决议谴责此案。 别说辉格党， 就连老道自家的敏煮党都内讧了。

可对老道来说， 最最不妙的就是他不小心激出了沉默已久的长条阿布。

1854年三月初， KN 法案在联邦议院通过那天， 林肯正在离家二百里的厄巴纳（Urbana）镇和一群律师出差呢。 次日清晨， 同事们见到彻夜未眠的他独自坐在客栈的火炉边发呆。几个月后他回忆说， 我们听到消息感觉像被雷劈了一样 （“we were thunderstruck, stunned.”）

自那天起， 林肯一有空就猫在春田市的图书馆里，研读分析 KN 法案的来龙去脉。以他的性格， 不把一件事里外想透，是不会冲动的。七月的一天， 有一位废奴领军人 （Cassius Clay ）来春田市号召大家团结应付 KN 法案， 林肯懒散地摊在草地上， 一边习惯性地用小刀削树枝，一边聚精会神地倾听，但没有积极参与。

八月初， 联邦议院休会啦。 老道华盛顿腾出手， 颠儿颠儿返回伊州。归来不久的一天晚上， 正在客栈和人把酒言欢呢， 屋里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抬头一看，立即认出那多年不见的面孔。 没错， 进来的正是和他从小 （二十出头）吵到大， 与他知己知彼的长条阿布。

史上没有记载这对冤家老友重逢都聊了些什么。老道肯定问候了几句老相好林肯太太近况如何， 林肯也必然抚慰了一下老道丧妻之痛 （一年前老道的妻子死于分娩）。  接下来，估计老道会给林肯补一下议院中的八卦， 林肯则回赠老道一些春田市最近的花边。 究竟谈没谈KN法， 不知道。 在场有人留下回忆，当林肯起身告别时，老道半调侃地挽留这位从不沾酒的老相识： “来，喝点吧…”

蜜月短暂。 林肯的朋友和老道的朋友和林肯他自己开始嚷嚷着要两人公开辩论，说 给大家科普一下 KN 法的利弊。  可这中间有一人不乐意， 那就是老道。  也难怪，人家好不容易从嚣杂的华盛顿逃回伊州清静两天， 实在不想再自找没趣。  更何况， 老道承认：“他（林肯）是我遇到过的最难对付， 最危险的对手。”

那是1854年秋。  从那以后， 林肯就回到了政坛， 以反对奴隶制度往西部无限制延伸为宗旨， 踏上了荆棘丛生的不归路。
 
林肯可不是唯一举这面旗帜的政客。1854-1855年， 当今美国两大党之一的共和党就以“反对奴隶制度的西部延伸”为纲领诞生了。  共和党问世， 先吞并了辉格党， 再纳入了敏煮党因 KN法案脱离成分（Free Soil Democrats）， 风风火火地成为北方人气最旺党。 最开始，林肯可远远算不上共和党最闪亮的明星， 但后来， 那些明星们都被林肯重用， 有些在他的内阁里， 有些则成为了他的将军。

可那是后来的后来， 我们先看1858年。

1858年， 林肯被推举为共和党候选人镜癣伊州参议员，挑战比他知名度高几倍的老道。

老道听到这消息后， 一点都不为怪。 他对记者说， “我要忙了， 他是共和党里的强人， 他满腹幽默，才高八斗， 以他滑稽的风格和诙谐的谈吐他能很有效地说服群众。 他的耿直和他的机敏相称， 如果我胜出那会是一场尽心竭力拼搏的结果。”

原文：I shall have my hands full,” he told Pennsylvania editor John W. Forney. “He is the strong man of his party—full of wit, facts, dates—and the best stump speaker, with his droll ways and dry jokes, in the West. He is as honest as he is shrewd, and if I beat him my victory will be hardly won.”

作为一个久战沙场的政客， 老道是很会以调控期望来操纵民心的。  但他这段话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在 1858年， 也许找遍全国只有老道最理解林肯的潜力。

可对林肯来说，挑战老道绝非易事。  人家往台上一站， 听众聚集几百上千， 记者殷勤报道。  而自己呢， 虽有忠诚的粉丝团， 可出了春田市在大街上走， 没人认的啊。

林肯就采取了一个方案：紧紧跟随老道的行程。  七月九号， 老道在芝加哥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拉票活动， 林肯就屁颠儿跟来了。活动进入高潮，老道站在旅馆阳台上眉飞色舞地演说， 夸他的KN法，贬低共和党，批判林肯。老道说完后，底下长条阿布起身宣布， 不是说我吗？  我在这儿呢，大家明天到这儿来听我讲。

芝加哥的 Tremont Hotel， 老道当年应该就站在大门上面的阳台上演说， 林肯在大街上听。  第二天， 林肯也站在同一个阳台上反驳。

芝加哥嗨完， 老道乘火车南行， 林肯一伙人也涌进了同一班列车， 挤挤闹闹地跟在老道的私人包厢后。  老道的包厢上挂着抢眼的横幅：“史提芬·道格拉斯：人民煮权的保卫者”。  火车在小镇Joliet停留片刻， 老道搬上来一台大炮， 按在火车尾端。  在炮声的震荡中，火车拉着两位大神奔驰于天际。

可想而知，老道烦透了这个死缠不休的家伙。  林肯自己也意识到这样啃人脚后跟不是长远之计。  更何况， 媒体已经开始对他冷嘲热讽， 比如， 倾向民煮党的芝加哥时报（Chicago Times）写道“这个可怜的的家伙需要听众， 建议他去参加这些天进城演出的马戏团 ( a poor desperate creature who wants an audience, Perhaps he should join one of the two very good circuses and menageries traveling through the state, for they always bring out a considerable audience.)”

七月二十二号， 倾向共和党的芝加哥论坛报 （Chicago Press and Tribune) 冒出一句：“就依照西部的传统，让这两位一起同行拉票吧” （“Let Mr. Douglas and Mr. Lincoln agree to canvass the State together, in the old western style.”）

我翻书怎么就没找到西部哪儿有这样的传统啊。 八成， 芝加哥论坛报和林肯之间是通了气的。  果然，没过两天， 七月二十四号， 林肯写了一封战书私信给老道， 建议两人以同台计时演说的方式面对他们的选民。

收到林肯这封信，老道可为难了。不管是火车站台还是演讲平台， 凭什么和他平起平坐？  可这报纸上已经开始炒作了， 而且有了那厮正式的请帖， 不好拒绝啊。。。

老道只好无所奈何地大将风范地答应了。可且慢， 他信中说，我可不想每次出现都带你玩儿为了能尽量配合你我建议如下方案：伊州一共九个县， 其中芝加哥和春田市， 你不请自来了你我已同台了， 那就在剩下的七个县里每县安排一次吧。

老道给林肯的回信， 里面列出了辩论的七个地点和日期。 南北战争 （6）烈火燎原

收到老道的回信， 林肯赶紧着，趁他反悔之前， 回复答允了他的条件。  他信里强调， 一定要确保“完全公平的分配， 你我需有同等的时间， 要轮流终结。”

再经几番书信和一次偶然会面， 林肯和老道火速敲定了游戏规则：

每次辩论共三个小时，
甲开场一个小时，
乙反驳一个半小时，
甲总结半个小时，
甲乙角色两人轮流。

老道要求第一，三，五，七次当甲（能先出招能最后收尾，甲占优势）， 林肯痛快答应。

美国的西部，快要烈火燎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