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岛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当人老了，土质分崩离析，被海水浸湿，慢慢地碎成很多块，最后沉入海底，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很多人都有不服老的时候，这我明白。”这位正在发言的研究员很年轻，获得了高级学位证书之后，他又连续拿了不少奖，有名的、无人在意的，他拿得很开心。

认识顾远的那年，他正站在属于他的顶峰上，老海员透过清澈的镜片看着那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山顶的风很大，将他的肤色吹得有些泛红，同时，也将那些流畅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道理吹得零零散散。

要是晚风中下点小雨，它们就全冻住了。老海员想。

研究员在结束演讲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做得不错，尤其是那句“很多人都有不服老的时候，这我明白，但时间的长河需要更坚固更先进的船舰”。

这句话迎来了经久不息的掌声，顾远摘下老花镜，用软布细细擦拭，那被他紧紧呵护着的镜片没有一丝划痕。

像永恒静止的深海。

顾远是一名退役军人，在海下待了很多年，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暗流涌动的海底在他眼里渐渐停止生长，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玉石，通体黑蓝，没有一点气泡。

他伸出手去触碰，去和它交流。

大海是沉默的，它只在风起时才说说话，海底没有风，什么都没有。

刚来这里时，顾远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收集物品，海底的沙，分叉的珊瑚，还有死掉的古老文明……

他将它们都带在身边，有风的夜里，潜艇浮出海面，站在模糊不清的灰雾之中，远方传来断断续续的轰鸣声，与它们细微、热烈的声响交相呼应。

这是顾远最常怀念的事。

但在演讲结束之后，它们都砰地一声被击中了，在清晨的海岸线上，化成了一团轻而薄的血雾。

年轻的研究员操纵着精密的仪器，以极高的速度捕捉着隐藏在文明中的任何信息，那些恒星、巨大的漂浮物、以及不知道该以哪种化学元素参与命名的宇宙物质。

哦，还有那些孤岛，它们有的高耸入云，漂浮在蓝天里；有的干枯地半浸在小泥潭中心；而有的则是巨大的、沉重的一座，经久不变地矗立着；还有的岛年轻时徜徉在云端，之后又极速坠落，与那些流星掉落在同一片海域。

老海员一直在找寻自己的位置，他认为自己不是孤岛，应当是连绵成片的礁石，让那些弱小的海洋生物附居在他的身后。

咸海风吹过，丝丝发痒。

但人老了，机体迟钝，渐渐地不再感知到那些独特的触感。

他并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迟来的回答，又或者是那块光滑的黑蓝色玉石，在感知到头顶的某样东西彻底碎裂之后，拼命发出的叫喊声。

它在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