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气温很低,禾合裹着大衣也觉得冷。邻居家的婶子们躲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廊下立着个铁皮桶的炉子,里面是烧的火红的炭火,她们丢几个番薯进去烤,不一会儿闻见丝丝缕缕的香味,大婶用钳子夹几个出来,敲敲上边黑灰的部分,拿一个递给了禾合,禾合道了谢接过来,剥开一半给了宜春,她今天到是没有再哭,只是依旧很沉默,跟她也讲不了几句话。禾合手里捧了番薯,咬着吞了下去,空荡荡的肠胃暖和起来,大婶吃着番薯,也跟她聊起天来。“禾合啊,你是在哪上班呢?埃,已经毕业了吧?”“嗯,在凉城呢,毕业两年多了”“做什么工作啊?”“在民政局呢,就办办手续什么的。”“还是吃公家饭的呀,女孩子做这个挺好的”那大婶笑着感叹,禾合心下好笑,大概老一辈的人都觉得女孩子做这样的工作挺好,她自己呢,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觉得自己安稳了,父母也放心。“你妈这次怎么没来呢?”大婶好奇的探问,阿婆只有禾合妈一个女儿跟她舅舅一个儿子,她舅舅那样子谁都指望不上,平日里禾合妈照顾颇多,但也鞭长莫及,总不能照顾得当。这次阿婆去世,她妈听了消息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垮了,在床上抹眼泪直说舅舅混蛋,禾合知道她妈也是怪自己没有照顾阿婆,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禾合只能从单位请了假来浪古料理外婆的后事。“我妈也病了,起不来身,就我自个儿来了”禾合低声答了,大婶叹了口气,其他人听了也都唏嘘不已,禾合笑了笑,“这次的事情多亏各位叔叔婶婶了,阿婆能安安心心的走,我也心里安慰些”,大婶摆摆手,“不用不用,都是邻居,禾合你性子到变了不少,我记得以前跟宜春似的,不甚爱说话呢”,禾合在浪古除了小时候呆的那三年,初中也是在这儿读的,一面是她妈那段时间忙不过来,另一面也是为了陪陪阿婆,她那时候初来乍到,又抗拒浪古,心绪甚重,难免沉默寡言。如今变了样子,何忱和大婶到都说她不一样了。禾合道“女大十八变么,以前不懂事,婶子别介意”,廊下的人都笑了,气氛一时好起来。禾合捧着番薯,一口口吃着,绵软的口感有点甜。铁皮门咚咚突然响起来,禾合三两下吃了手里的番薯,抹抹嘴起身去开门。 何忱昨日打见了禾合,听她阿婆去世,又为自己的莽撞心存愧疚,就打算来她家看看,初中毕业将近十年,他们许久没见,她家以前似乎来过,却没什么印象了。浪古到底是小,他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她阿婆家的地址,踩着坑坑洼洼的路,到了门前敲了门,听见脚步声过来,门开了,探出人的是禾合,她见到他似乎很是意外,可他一眼注意到她嘴边那抹分外显眼的黑色印迹,努力忍住了咧开的嘴角,尽量自然的打招呼“嗨,嗯,我过来看看阿婆”。禾合开门看见是何忱,也愣了一愣,没想到他会过来,他今天依旧穿着那件浅色的毛衣,外边套了件黑色的大衣,撑着把蓝色的伞,短短的头发胡乱翘着。听他讲过来看阿婆,禾合很快反应过来,开门请他进来,何忱跟在禾合身后进了门,到底是忍不住,叫住她“禾合”,禾合转身睁大眼,“怎么了?”,何忱指指她嘴边,“你这里有东西”,禾合闻言下意识抬手去擦,蹭了一手的黑灰,才想起来刚才吃番薯的事儿,何忱在一边看着她笑,禾合瞪了他一眼,脸有点泛红。两人到了廊下,禾合给大婶们介绍说是同学,何忱热情的打招呼,大婶们也纷纷笑着应了,他是个自来熟,禾合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应付不来,自个儿去洗了手和脸,到堂屋的时候,何忱在阿婆灵前祭拜,表情肃穆。等他祭拜完毕,禾合上前请他在廊下坐下来,看见廊下的宜春,何忱笑道“你是宜春吧?长这样大了”,宜春看着何忱抿紧了唇,没有讲话,大概也不认识了。禾合摸摸宜春的头发,接口道“是宜春,她心情不太好,你别介意”,何忱摇摇头,笑道“不会”,只是想起来以前那个跟在她身后活泼开朗的小丫头有点可惜。
禾合从炉子里扒拉出来一只番薯,抖抖上面的黑灰递给何忱,“刚烤好的,新鲜着呢,天这样冷,吃一个吧”,何忱接过来,抬头看见禾合眼里促狭的笑,很给面子的剥开吃了。确实如她所说,很香,吃了就不是很冷了。何忱跟她讲同学聚会的事,现在这个时节,在浪古的人并不多,大多人都在外面工作,过年都不一定回得来,何忱联系了七八个人,约了禾合阿婆的事情了结之后大家聚一聚。禾合问起他的近况,何忱如今在边海工作,那里距离凉城也有近两千公里,是个大都市。“在律师事务所做小律师,这次是接的案子了结了,老板心情好,放我回来休半个月的假”,禾合道“你们工作到是很自由,我现在是朝九晚五提前进入养老生活了”,何忱吃了口番薯,“闲的时候确实自由,可忙起来几天几夜加班也是常有的事,有时侯也觉得很累,想想在浪古、凉城这地方工作也挺好的,像你们似的悠闲的生活。”,禾合道“都不容易呗,其实大多身不由己而已”,何忱赞同的点点头,说起被老板压榨的趣事,逗的一屋子的大婶笑起来,连宜春都露出了几分笑模样。
留何忱在家里吃过午饭,禾合送他回去,出了院门何忱向她告别,禾合叫住他,真心实意的道“何忱,谢谢你”,她知道不在的人永远也不在了,而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下去,今天何忱的到来,似乎让她多日来郁在心底的一口闷气消散了,她突然想起庄子其妻死,鼓盆而歌,阿婆不在了,只是换了一种样子,她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痛苦孤独。何忱冲她挥挥手,笑出一口大白牙,撑伞走远了。
禾合站在门口,抬头看灰蒙蒙的天气,落下的雨积在凹凸不平的巷子里,流出一条条小小的溪流,记忆一点点漫上来。“那小子是你男朋友?”,禾合看了一眼从身后窄巷里出来的眼睛通红,脚步虚浮,明显又赌了一个通宵的舅舅,挪开眼睛进了门,只冷声道“不是”。舅舅轻嗤一声,看向何忱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丧葬事宜又忙了两天,定在第三天出殡。下了两天的雨在这天终于停了,虽然还是没有出太阳,但总算没那么阴冷潮湿了。禾合早上天蒙蒙亮起来,穿上孝服,打理好宜春,带她跪在灵堂前听道士念着逝词。她舅舅破天荒的也穿了孝服跪在灵前,没有说话,禾合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天渐渐亮起来,院子里人多起来,邻居大叔请的抬棺的人陆陆续续到了,接近晌午的时候,道士终于发话,抬棺往后山上去安葬,禾合、宜春还有她舅走在前面,后面是阿婆的棺材,棺材刚起身,走到院中的时候,一行七八个人扒拉开门口看热闹的人闯了进来,他们面色凶狠,手里虽然没有夹枪带棒,单看气势也不是善茬。禾合感觉到身边的宜春瑟缩了一下身子,紧紧牵住了她的手,禾合将她搂在怀里,安抚的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别怕。
禾合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说道“几位大叔是来抬棺的么?可不巧,今天人够了,就不劳烦你们了”,那个隐隐为首的人募地笑起来,声音嚣张粗噶,“小姑娘有点意思,可今天我们不是来抬棺的,而是来要钱的”,他说完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禾合看周围邻居们难看的脸色,知道事情不好了,她反应过来,找她舅,可刚才还在她旁边的舅舅,这会儿哪还有人影儿?禾合道“不知大叔要的是什么钱?今日我阿婆出殡,当着去世之人的面这样不太好吧?”,那人慢慢踱到院子中央来,看见禾合怀里的宜春,伸出手似乎是想摸摸她头,被禾合塞到身后躲了开来。宜春身子瑟瑟发抖,禾合甚至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那人拍了拍手,手底下的人四散进家里,“你是他外甥女吧,本来我们也不想在老太太埋土的这天来找晦气,可你舅舅不但欠了我们钱不还,还威胁我说他外甥女婿是这浪古县城公安局长的儿子,要抓我张条进局子,嘿,我这就奇怪了,今天我就是来见识见识抓我进局子的外甥女婿,咦,人呢?”张条说完,禾合听见后院里舅舅杀猪般的叫声,她听张条的话,她舅昨天见了何忱,竟借他的名头去赌钱了,禾合几乎有一瞬竟想让张条把她舅打死算了,可她舅求饶的声音一直响到堂前来,被张条的手下提过来扔到他脚下,她舅抱着张条的腿哭嚎起来,“条爷,条爷,我错了,我一定还钱,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求求你……”,张条被她舅肥胖的身子拖的一个趔趄,手下的人立刻上来把她舅摁到了地上,张条一只脚踩在他脸上,“放心,你的命不值钱,老子今天只要你还钱,八万块,一个子儿也不能少”,她舅被踩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禾合看着两人,将宜春护在身后,悲哀的想,阿婆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禾合想了想对张条道“这钱的事儿,咱能不能以后再说,先让我阿婆安葬了,条爷,您道上也是讲义气的人,别为了我舅这样的人背上个为难死人的名头,您说是吧?”,张条看着禾合,眯了眯眼,“小姑娘,不错嘛,还知道道上的规矩,哈哈哈哈,拿这个威胁我?可惜了,干我们这一行的,心肝都是黑的,怎会在意名声,哈哈哈哈……”,禾合没想到这张条竟是个软硬不吃的,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儿了。张条狠声道“给我打,打到吐出钱为止!”那几个手下一拥而上对她舅拳打脚踢,她舅哀嚎痛哭,院子里的人都脸色发白,不敢出声。禾合紧紧的把宜春抱在怀里,浑身发冷。她舅被打急了,急声道“条爷,条爷,我真没钱,没钱啊,你把宜春带走吧,不够的话,禾合也给你,条爷,条爷……”,院子里的人听了这话都愣住了,连打人的人都惊住了,禾合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宜春推进邻居大婶怀里,冲过去对她舅劈头盖脸的巴掌招呼上去,“你不是人,畜生都不如,宜春还是不是你女儿……”,张条被禾合这凶悍的模样震了一震,心道,这丫头不好惹。她舅被打得直骂臭丫头,禾合打不动了停了手,站起身来看着张条“条爷也看清楚了,我舅他今天是卖女儿卖外甥都没钱给你的,你们今天若真想带走我们两个,那好,反正我已经报警了,大家到警局里商量商量这抢人的罪名该怎么算”,禾合掷地有声的说完,张条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何局长的儿子真是你男人?”禾合抿紧了唇,“跟他没关系”,张条眼看局势已僵,但轻易也惹不得警察局,他虽然不怕,但终究是麻烦,若这丫头真有背景,踢到铁板就不好了,干他们这一行的,还是谨慎点好。张条挥挥手让手下都出去,恶狠狠朝着禾合道“丫头,算你狠”,禾合居然还能笑着说“条爷慢走,谢您高抬贵手了”,张条走了,禾合浑身的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整理好孝服,对着抬棺的人道“走吧”,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哀乐声默了一会儿,终于响起来,大家抬着棺材,又出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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