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许摘句
握住门把手。手心如握寒冰。那种冰冷,仿佛在宣告已无退路。
她按捺想跑过去一把拉开纸门的冲动,只是转动眼珠环视厨房。中央有张小圆桌。桌上,残留着面包屑的盘子、吐司的袋子、烟蒂堆积如山的烟灰缸、乳玛琳、橘子皮,全都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梳理台那边,排放着水壶、奶粉罐和捏扁的啤酒罐。生活气息的过度鲜明令希和子几乎忘记呼吸。
希和子把脸凑近,近得足以令那双干净的眼眸映出自己身影后,婴儿笑得越发开心。扭动着手脚,嘴角流下口水。缠在婴儿腿上的毛毯滑落,露出那双小得惊人的脚丫子,脚指头宛如玩具,白皙的脚底想必连泥土都没踩过。希和子把婴儿抱在胸前,将脸埋进那细软蓬松的头发中,用力深吸一口气。
今后我会把一切献给你。把过去夺走的通通还给你。海洋与高山,春花与冬雪。大得吓人的大象和痴等主人的忠犬。结局伤感的童话和美得令人叹息的音乐。
下坡尽头渐渐出现城市灯火。出现来往穿梭的车灯。不怕哦,薰。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没什么好怕的。我一边低语,一边迈着开始发疼的双腿继续前进。
怀着这样的确信,我兴奋莫名地期待着明日开始的岁月。我没有悲观地打消这种念头,反而努力去想,这一定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已经开始转运了,虽然速度缓慢。那是在漫长的时光中,即便放弃一切也想得到的东西,是生活。是我与孩子共度的小小生活。
我清晰记得从车窗看到的风景。因为,我很惊讶。河比我见过的河要大得多,还有建筑物。摩天高楼耸立眼前,天空顿时变矮,人们匆匆步行。我甚至忘了哭,只是凝目望着那从未见过的风景。下了车,啊,没有任何气味,我暗想。长久以来闻惯的气味,在那一刻,倏地消失了。气味一旦消失,街头色调也像熄灯般蓦然改变。我想我并没有哭。我害怕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因为不只是人与景色,气味、色彩、我所熟知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我看向新干线车窗,风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快速流过。四岁的我看了很害怕,死也不肯再看窗子。我觉得风景流逝的那种速度就等于我被带离原来地方的距离。有个女人坐在我旁边,一直柔声对我说话。我不发一语。我被某人抱下新干线。四周闪烁虹光,我怀疑世界是否即将毁灭。那时的我自然不可能明白,那是照相机的闪光灯。抱着我的人,用力将我的脸压在他的胸口。我呼吸困难,把脸扭向一旁,只见从未看过的一大堆人正把相机镜头对着我。我全身悚然冒出鸡皮疙瘩,拼命忍住尖叫的冲动。
第八天的蝉,可以看见别的蝉无法看到的东西。虽然它也许并不想看。但是,我想,那应该不全是糟得必须紧闭双眼的东西吧。
我想起秋天与千草一起仰望的公园树木。我想起当时还曾在悄然伫立黑暗中的树上寻找屏息的蝉影。我唐突地想到,那个女人野野宫希和子,在当下这一瞬间,也正在某处度过第八天之后的日子。如同我,以及我的父母,拼命所做的。
很熟悉,我蓦地察觉。熟悉到甚至无须去回想。那天,被陌生人带着抵达这个场所时,倏然消失的色彩与气味,像被推挤般一口气通通回来了。那汹汹来势令我手足无措。
橙红的夕阳,银亮如镜的大海,略呈圆形的绿色小岛,田埂边绽放的艳红花朵,随风摇曳的银白叶片,带着酱油甘甜的熟悉气味,与朋友赛跑玩耍的鹿垣,濒临崩塌的围墙,那并非我渴求而来的色彩与气味,那被当成禁忌塞到记忆最底层的光景,如倾盆大雨淹没我。薰。我听见呼唤我的声音。薰,没事的,不要怕。
那种东西我一样也不需要。平静的大海和酱油味和另一个名字我都不要。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没选择。但我却熟知在心。对于这个我从未主动造访过的地方,我竟拥有如此多的回忆。我竟在不知不觉中拥有如此丰富的回忆。
大海在阳光照射下,海面波光粼粼瞬息万变。宛如嘲弄,宛如认同,宛如安慰,宛如宽宥,阳光在海面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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