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丹青，许多人开始读木心，我亦不能免俗。而真正自心底喜欢，却是在读到木心那一首《杰克逊高地》之后：五月将尽/连日强光普照/一路一路树荫/呆滞到傍晚/红胸鸟在电线上啭鸣/天色舒齐地暗下来/那是慢慢地，很慢/绿叶藂间的白屋/夕阳射亮玻璃/草坪湿透，还在洒/蓝紫鸢尾花一味梦幻/都相约暗下，暗下/清晰，和蔼，委婉/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上周末有个“疯狂”的家长，半夜“爆发”数十条语音微信，质问：“李老师，你们上课是不是没有教学生怎样让作文不跑题？”、“李老师，我儿子上周小测验作文扣了二十分。他们老师说写错题目了。”、“大家看看，这是我今天下午在家里给他做的测试，写的什么玩意。”、“我女儿有进步，是因为她基础好。你们又没教什么东西。”、“李老师，你现在能不能指导一下我，在家里如何配合老师给孩子讲作文”……彼时零点十分，第二天是工作日，这位焦虑的妈妈几十条微信全部发在作文群，群里有二十位家长。大约不少家长也被我无辜牵连，一起都被她的微信“炸醒”。
想起学期初，这位妈妈一个又一个电话打来，恳请我让她儿子加入作文班的情状，加之当天十个小时课后疲惫不已的身心。一些回敬的话语，差一点就要出口。可是，不禁又想起她女儿有一次在作文里写道：妈妈很好强，对我和弟弟十分严格。如果我们考不好，她会打我们。爸爸妈妈经常吵架，有时候还打架。他们一吵架，妈妈心情就不好。妈妈心情不好，对我们就更凶了。我多么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和平相处，妈妈能够开心一点，可以经常对我和弟弟笑！
一个九岁小女孩的心愿，总是令人不忍罔顾的。于是，那一夜，我终于还是默然的睡去。后来听知情的老师说起，是夜“咄咄逼人”的家长，长年家庭不睦，工作也不很顺心，太多积怨压抑在心。故而往往借题发挥、迁怒他人。
高二那年，文理分科。学校老师为了保证高考升学率，苦口婆心劝我读了文科班。但是，亲戚们听说后纷纷指责爸爸不靠谱。说，学文毁一生啊。读了文科，不容易考上好大学。即便考了好大学，也选不到好专业。专业不好，就找不到好工作。没有好工作，将来连对象都找不到的呀。现在看来，亲戚们的预言都一一成为现实。
反正，我的一向不怎么忧心未来的爸爸也被亲戚们吓着了。立刻赶到学校，找校领导要求将我换到理科班。当时“接见”我们的那位校领导，一看爸爸衣着随意，又不善言辞，并没有正眼瞧我们。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眼睛看着天花板，漫不经心的和我爸爸陈述着不能从文科班转入理科班的理由。其间，他不看天花板的时候，看爸爸的眼神，落入我眼里的也尽是鄙夷和不屑。爸爸一直态度卑谦、言语诺诺，校领导一直态度倨傲、言辞犀利。转读理科班一事，最后不了了之。
上一次见当年那位校领导是在高中毕业十年后。想来年月既久，他也许早忘了爸爸有求于他的那个下午，站在一旁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年便是我。时移境迁，这一次，是他有事相求。为了他的女儿能够顺利就读某名校系统，托我在教导主任的朋友面前美言。说实话，在赴约之前，我心里想了不下十种“羞辱”他的方式。甚至有一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快意。
然而，直至相见，他已年过半百，鬓微霜，背佝偻。为我们几位学生斟茶倒水，赔上各种小心，只求让女儿顺利入学。是了，此时他哪里还是当年那位让我恨意难平的校领导。也不过和我爸爸一样，是为了女儿才肯向人低头的一位父亲。面对这样的父亲，十年旧恨，也一时消散。
回去的一路，夕阳西下，墙角的迎春花儿正开得热闹。想来无论昨日非，今日是，的确都是：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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