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一口口瓦缸,规则有序的排列着,裹挟着岁月的风尘,沉淀着朴实的情感。
四十多年前,我七八岁上的时候,家乡来了一群外乡人。他们从我们小队部的西崖上打了几个窑洞,作为作坊和驻地,又从我家第二个老宅后面的崖上掏了一个窑,作为烧瓦缸的火窑。
这群外乡人是瓦窑匠,也不知什么原因让他们落户这里。单单从捏瓦缸的地方到达烧制的土窑,足足有五百米的路程。从玉质杯子出来,装运搬卸这一套工序下来,耗神费力,大费周张。
窑洞于他们而言,是温暖舒心的驻地,但于我们而言,却是一个黑暗潮湿的所在,宛如一个简易的工棚,只是能起到挡风挡雨的作用。而他们总是面带笑容,他们的身上仿佛载着快乐的种子。
并没有固定的模型,一切都是巧手为之。一个简简单单的底座,决定着瓦缸的大小高低。脚踩转动轮,底座便会立刻不停的旋转起来,师傅一手拿泥,一手随转动的底座掌握着瓦缸的厚度,时不时的沾一沾水,减小转动的摩擦力,拿捏着缸壁的薄厚,掌握着外壁的光滑度。20分钟之后,一个光滑油亮,底头上头小中间粗的瓦缸便呈现在我们面前。两个师父,五天下来,便能捏出一窑的瓦缸来。且大小不一,形态各具,温情默默,风度翩翩,渗透着老师傅对生活的理解,对瓦缸艺术的理解。
泥胚需要放置在另一个窑洞里,避免太阳灼晒变形,避免风雨打回原形。在窑洞里阴干,维持着原形,保持着原态,不变形不走样,是最好的方法。这种原始的阴干方法,是手艺人千百年来经验的总结,是智慧的结晶。
泥胚运送需全家出动,架起板车,底层和相互接触的部位都需要用纸箱和柔软的东西相隔离开来,增加相互接触的缓冲度,且大小都配,里外相搭。路途之上,缓慢前行,小心翼翼,全力以赴,确保万无一失。
人多力量大,装窑亦是如此。窑内窑口窑外,话搭话,手搭手,组成一个人力传送带。半天的功夫,大瓦缸小瓦缸,便通通被装入了窑内。万事俱备,只欠点火烧窑了。
烧窑是一个技术活,从点火开始,需要整整三天的时间。火的大小、时间、落火,需要拿捏的非常到位,否则烧崩、烧裂、烧变形都是在所难免的。初时小火,中时大火,随后小火熄灭,即使是熄灭之后,也还需要冷却一段时间。如果打开较早的话,就会发生崩裂的现象。
于是乎,三天时间里,那个出在地上的烟囱便整天袅袅不绝了。由此,我们也格外的兴奋,在窑附近跑来窜去,来附和庆祝着这个神圣的仪式。
开窑了,又是全班人马,从最外边开始,一直卸到最里边,从早晨下到了中午。原先的红土瓦缸成了灰色瓦缸,敲起来发出“当当”锃亮清脆的声音,而白面书生成了非洲小哥,帅小伙儿成了黑大汉。谁都在笑着,庆祝着这个伟大的时刻。
乡亲们都围拢开来,朴素的瓦窑工们便慷慨的赠予家乡人他们的产品,花色差一点的,有变形或者烧裂的,更是他们无私的赠予。
四里五村的大街上,有推着瓦缸的瓦窑工,也有拉着马车的卖瓦缸者。瓦缸囤粮食方便实用,运送方便快捷,且储存粮食不生虫,为乡民们所欢喜。从此,求瓦缸者纷至沓来,呈现出了瓦缸为贵的风气。
乡亲们宽容朴实,窑工们勤劳善良,构筑了这人间最美丽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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