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溪古镇,凤九茶馆。
老山又被老板娘骂了。
老山是凤九茶馆的伙计,是老板一手带大的。老板曹凤几年前被些喝多了来闹事的江湖人砍死了,妻子九娘便成了这茶馆一手遮天的顶梁柱。曹凤一死,镇子上便掀起了闲言碎语,说九娘年纪轻轻又有几分姿色,必定耐不住寂寞,守不住家业。未曾想这小娘子竟有几分本事,硬是把这烂摊子收拾得里里整整,不出三两年,这原本门可罗雀的茶馆竟似酒楼般红火兴旺起来。
茶馆的伙计换了一波又一波,唯有老山,自小便守着茶馆。老山是个孤儿,被老板收留,一直养到二十又一岁,离了茶馆确实无处可去。老板死后,九娘也不嫌弃他,依旧像老板生前一样,让老山住在自家的偏房里。
日子虽平淡,却过得十分舒坦。可老山是个不安分的人,总幻想着成为一代大侠,拥有绝世武功,闯荡江湖,游历四方。每当想到自己行侠仗义,被百姓拥戴的时候,他总是端着茶水,倚在账台旁,发出嗤嗤的笑声。
“啪!”一个锅盖拍醒了他的美梦。回头一看,是九娘。
“臭小子,茶水都凉透了!你又在这儿发什么神经?”
茶馆里的客人听见响声,都已见怪不怪。毕竟这是这个月老山第一百零三次挨锅盖了。
“九娘,我……我没偷懒……”老山揉着被砸疼的脑袋。
“没偷懒?这茶水都凉了,还说你没偷懒?”
“哎呀,成天茶水茶水的,你说我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天天给人端茶倒水的,一点出息都没有。”
“端茶水没出息,那你说说,干什么有出息?”
“当大侠啊,当时我要出去拜师学艺,师父不让。若不是他拦着我,我现在早就仗剑江湖,劫富济贫,名扬一方了!”
“做你娘的白日梦!”
“啪!”又是一锅盖,疼得老山嘴直咧。茶馆里一阵哄笑。
“笑个屁!你们还别不信,总有一天,我会名扬江湖的!”
二.
“爹,这些人在做什么?”
“他们是璟峘宫发来的罪奴,来我们明镜阁做苦力的。”
“可她们都是些弱女子啊……”
“这些女奴,在我明镜阁做苦力满七七四十九天后,根骨好的会被送去大禁,没有力气只会干吃白饭的就送去汀溪斋。”
“大禁我知道,那是璟峘宫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可这汀溪斋又是个什么地方?”
“小孩子,不该知道的不要问。”
小孩子抬起头,爹严肃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模糊。明镜阁?汀溪斋?罪奴?这些都是什么?又开始做奇怪的梦了。我究竟是谁?我这是在那儿?
“喂,喂!说你呢,就你小子,醒醒!”冥冥之中,一阵急促的男声传来,一只大手不停晃动着他的身体,少年逐渐恢复了意识,无力地睁开双眼。
一男一女围在他面前。
“九娘快看,这小子还真让我给叫醒了!”老山见少年醒来,一脸欣喜,“哎,你小子大半夜不回家,睡在我茶馆后门做什么?”
少年逐渐恢复了知觉,在老山的晃动下,周身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来,他不禁皱了皱眉,紧咳了几声。
“哎,你别乱晃人家,你没看见他受伤了吗?这什么人啊,把人伤成这样……”九娘掀开少年被血渗透了的上衣,只见他的腹部和肩部分别有一处刀伤,伤口至深,少年气若游丝。
“这么深的刀伤,再不处理就没命了!老山,快把他背进房去!”
三.
“明天,我就要被送去汀溪斋了。”
“汀溪斋是个什么地方?”
“是女孩子被卖做娼的地方。”
少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我不要你去汀溪斋!”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他们说我又瘦又小,去不了大禁。也许,这就是宿命吧。既已为奴,便世代为奴,变卖做娼又如何?”
女孩垂颌,淡淡地笑。
少年不语。
过了许久,女孩拿出一个红绸缎包裹的锦盒,递给少年。少年打开来,锦盒中是一支精致的玉钗。那玉钗由上好的翡翠打造而成,通体碧绿,钗头,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金蝶。那金蝶被雕琢得栩栩如生,仿佛锦盒一开,它便要迫不及待地飞出来似的。
“这是?”
“这是我家传之宝,名唤金蝶玉钗。今日我将它赠与你,以谢你对我的关照之情。自今日起,与君一别,此生不复相见。”
“不要……不要走,不要去汀溪斋……不要!”少年惊醒。又是一个奇怪的梦。
一旁,老山揉了揉惺忪红肿的双眼:“你小子,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
“这是哪儿?”少年有气无力地张了张嘴。
“这是凤九茶馆,你小子受了重伤,倒在我家茶馆门口,是我和老板娘救了你,”老山打了个哈欠,“话说你小子命真是大,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能活下来。”
“我为什么……会受伤?”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是什么人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是谁,从哪儿来总知道吧?”
对啊,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我……是谁?
少年的头一阵刺痛:“我……我记不得了……”
老山诧异地望着他:“兄弟,你……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四.
璟峘宫。
琞帝慵懒地半倚在卧床上,隔着血色的垂帘,望着战战兢兢跪在大殿下的人。
过了许久,那殿下跪着的人中,领头的一女子壮着胆子说道:“琞帝,属下们回来了。”
“回来了好,跟本帝说说,交代你们的事办得如何?”
“叫……叫那冷云秋跑了……”
“跑了?”琞帝发出一声冷笑。隔着垂帘都能感受到她眼神中如刀剑般冷酷的寒光。
大殿下的人纷纷打了个寒战。
“禀琞帝,那冷云秋虽然跑了,但他受了重伤,想必活不长了。还请琞帝宽限十日,十日之内属下必带着冷云秋的尸首来见您。”
“十日?”琞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见大殿中“刷刷刷”几道利落的寒光闪过,那女子身后,“扑通”、“扑通”五六颗人头应声而落。
女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那几道寒光便是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大禁杀手,虽然她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她知道,在这些所谓的同僚眼中,只有琞帝下令杀人的手势,全无患难真情可言。昔日,她们同为罪奴,因根骨尚好而被送到大禁,获得了一丝生机。在大禁的日子里,她们日日承受严苛的训练,遭受非人的折磨,直到从遭人怜悯的小野猫变成一个个嗜血如命的隐刃杀手。
大殿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女子伏在地上,不敢有一丝动静。
“苑小禾,再给你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内,若见不到冷云秋和金蝶玉钗,你的下场就和她们一样,明白吗?”
“属下……遵命。”
五.
凤九茶馆。
老郎中为少年把脉。
“先生,他怎么样?”九娘在一旁关切道。
“没什么大碍,这孩子内功底子很好,所以身上的刀伤恢复得不错,按我之前开的方子用药,再有三两天就能痊愈了。”老郎中捋了捋胡须,说道。
“多谢先生,我送您。”
屋外。
老郎中驻足问道:“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是……是我弟弟。”九娘犹豫了一下,答道。
“是这样,方才我说他外伤无碍不假,可是他脉象有异,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这孩子,受了太大的刺激,对从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九娘惊愕。
屋内。
“我说你小子,恢复得还真快。”老山笑嘻嘻道。
少年不语。
“话说,你真记不得你是谁了?”
“我……叫秦隐。”少年嗫嚅道。
“叫什么?”
“秦……隐。”
“秦隐?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老山嘟囔了一声。
是啊,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少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名字。也许是因为老山的追问太扰人了,姑且说出这个奇怪的名字敷衍一下。
正想着,他便又睡了过去。
待续
2018年2月1日
清玖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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