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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年轻时有个绰号,也叫老马,具体是谁取的这个绰号他也不记得了,可现在的他真的成了老马,从绰号变成了称呼,这个称呼更有讽刺的味道,像一匹暮年的马,想狂奔却力不从心,只能在马厩里安详的等待着日出和日落,以及生命的终结之日。
老马对坏了无数次的冰箱变的束手无策,在一阵捣鼓之后,他望着忽明忽暗的箱灯陷入了沉思,好似被那有节奏变换的灯光等催眠了一样,老马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那些莫名其妙的回忆和思索犹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子里旋转,妻子的抱怨,孩子的冷漠,上司的责骂,亲戚的冷嘲热讽此刻汇聚在了一起,像一场大型的话剧,又像一场合奏,自己则变成了观众,同时又像是被敲击的乐器。
过了半晌,他扔掉了手中的扳手,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皱皱巴巴的香烟,随即从上下口袋摸索着打火机,在点燃的瞬间,老马的脸也被火光照亮,那张脸刻满了岁月的沧桑,深陷且无力的眼睛隐藏在那副戴了许久的黑框眼镜的下面,额头的抬头纹和眉间的川字纹,还有臃肿眼袋,以及蜡黄且发黑的皮肤,曾经那个文艺青年已经荡然无存。
老马起身走向了阳台,这这所昏暗的老房子里,阳台是为数不多能够看见光亮的地方,他怕把烟味留在家中,因为嗅觉敏锐妻子总是会抱怨。老马时常会在阳台发呆,看着屋子外的老人走来走去,看小孩子打闹嬉戏,看小狗小猫自由奔跑。可不幸的是这房子在四楼,光总是会被早早的遮住,转而就是压抑,这所屋子永远看不到日落,也看不到日出,如同此刻老马的人生一样。
老马无意中瞥见了阳台上的镜子,他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丑陋,好像上一次照镜子还是意气风发的小伙子,那时的自己无惧无畏的面对着人生,那时的自己可能最看不起的就是现在的自己,唯唯诺诺的中年人。
一束光照在了老马身上,像是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在直面风雨的这些年里,老马放弃了很多东西。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已经没有任何人像抚摸孩子一样抚摸过自己,老马以前不知道原来成年人的情绪不会有人理会,只能靠自己消磨。
最近儿子总是躲着自己,老马跟妻子抱怨,妻子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洗着手里的菜,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与妻子的沟通变得非常吃力,同样一句话可能要说好几次才能得到回应,想到曾经那个明媚如风的姑娘,此刻对自己却是如此麻木,老马思考了很久也没有想到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在后续的时间里,他也接受了妻子这样回答问题的设定。
老马骑着他的电瓶车去接孩子放学,孩子自从上了高中以后,便叫老马在学校出门一段距离比较隐蔽的转角处等他,且总是等孩子走的差不多了才会出来,坐上他的车子回家,老马起初不懂为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儿子一直盯着不远处同学父亲的那辆奔驰出神,他知道自己父亲买不起。
从儿子同班的家长口中得知,儿子最近一直和班里家庭条件好的孩子走在一起,他们的父母有的从政,有的则自己有公司。老马回想起儿子前几天吵着要名牌鞋子的事情,看着自己脚上穿了好几年的那双破皮鞋,老马最终还是没舍得钱,在隔壁杂牌店给儿子买了一双鞋子,自己则仍然穿着那双破旧变形的鞋子。
儿子最近总是望着窗户发呆,也不愿意跟自己有过多的交流了,老马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也曾如此嫌弃过自己土里土气的父母,想不到上一代人的悲哀被延续和继承了下来,这个想法让老马没有了责怪儿子的念头,原来那些年自己的父母也是看透了自己心思,却没有拆穿,而是选择了忍受,并一直配合着自己的表演。
老马时常会去翻阅自己年轻时创作的文章和诗歌,以及海量的摄影作品,还有那些心血来潮时录过的歌曲、视频。时过境迁,只有书法这一个爱好被保留了下来,曾经的老马异想天开的认为自己一定能够在这个领域成为大师,名利双收,可如今他只能作为自己消遣时间的工具。
老马下班回家时,会路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年代很久远,两旁被树木笼罩着,这条巷子在老马二十年前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几乎每天都会经过,而每次老马总是会抬头看看两边的树,他是个喜欢幻想的男人,幻想自己会不会变成像王宝强那样的“树先生”,有一天神魂颠倒的坐在那些大树的枝头,兴高采烈的跟来往的人打着招呼。
“喂!你好呀,老头!”
想到这里老马被自己逗笑了,看到远处的行人,老马瞬间压制住了笑意,可能怕被路人当做神经病看待。
老马就这样仰头看了半晌的树,然后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向前看去,老马再次看到长长的巷子向前蔓延着,原来人生的大半段已经走完,自己还是在这方寸之间行走着,并没有走出太远,更像是原地打转。
老马忽然想起了妻子交代的事情,她让过下班后买瓶醋回家,一定是他们常用的“四眼井”,于是老马又向巷子另一端的小卖部走去,与年纪相仿的店老板攀谈寒暄之间,老马感叹他刚来这座城市时,这家店的主人还是店老板的父亲,当时他看老马可怜,便帮他介绍找了房子,还常常请老马到家里吃饭,在他乡的岁月里,老马珍惜着每一次来自他人的温暖和馈赠,也时常因为工作事业不顺心去找店老板谈心,老板是个健谈的人,他的宽广胸怀和质朴眼光给予老马很多的帮助和慰籍。他酷爱书法和音乐,眼里满是对生活的热爱,他的妻子被他爱护的像一个孩子,一把年纪却总是在外人面前秀恩爱撒娇。
如今老先生已经乘鹤西去,但那些激励老马前行的话语和场景历历在目,他和老板的孩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两个人常常相约互吐着口水,在夜市摊喝的酩酊大醉,然后抱在一起痛哭,外人看来这两个中年人应该进精神病医院才对。在霓虹交织夜市摊中,老马显得格外没有存在感,他总是坐在角落里,点一瓶他一直喝的1964,那是年轻时她和妻子常喝的一款啤酒,一喝便喝到现在,他总是会想起那个峥嵘岁月。
因为是外地人的老马,那时受到了妻子家人冷落。可他执拗的性格始终没有放弃对妻子的爱意,在好几个大雨倾盆的夜里,年轻的老马一声不吭的守着沉默不语的妻子,最终紧紧相拥而泣,承诺至死守护彼此的恋情,反观这么多年,老马人生中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便是这一件,他像一个斗士一般守护着自己的爱人,最终对方家人还是妥协了,答应了这门亲事,老马如释重负,在婚礼当天,老马抱着妻子哭了很久,在全场众人的注视下,他像一个得胜归来将军一般。
过去了很久,老马曾经投资创业的生意全都崩盘破产,他不得不倒卖转让设备回本,那时妻子哭成泪人,在一旁不停的哭喊着,他说老马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反观老马,他却异常镇定,不喜不悲的面临着这一切,可能已经厌倦长期以来东奔西跑的生活,以及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最后谁都不是赢家,况且现在的资产盘算下来,他也只能算是从头再来,而并不是万劫不复。就在那个冬天,老马盘点了所有家当,然后找了个朝九晚五收入较低的行政班上了起来,而全家人很快从生意失败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只是生活变得窘迫了起来,像极了韩剧《请回答1988》里宝拉一家人,可老马也没有化身“煤球斗士”,因为那个年代已经找不到蜂窝煤了。
老马最庆幸的,依然是娶到了情绪稳定的妻子,即使最苦寒的日子里,妻子依然没有放弃与他在一起,甚至连吵架都是轻声细语,她身上有一种大家闺秀的儒雅,即使年华老去,这种淡定从容的气质反而更加浓烈,从眼睛里能看出她的通透,并且看穿了老马的逞强。
老马决定等发工资了,换一台新的冰箱,他对冰箱做不到断舍离,因为他总是觉得还能坚持,对于变废为宝他有他的执念,他年轻时经手了很多二手物品。至于孩子的冷漠,老马想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让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首歌,或许是一本书,或许是别的东西,毕竟自己以前就是这样明白的。
那个夏天,老马依然穿梭在那条上下班的路上,人流密集,老马也化为了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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