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坎坷不平的漫长一生中,我发现,最使我得到甜蜜的享受和舒心的快乐的时期,并不是最常引起我回忆和使我感触最深的时期。
那令人迷醉和牵动感情的短暂时刻,不论它是多么的活跃,但正是由于它的活跃,所以在生命的长河中只不过是几个明亮的小点。这种明亮的小点为数太少,而且移动得也太快,所以不能形成一种持久的状态。
我心目中的幸福,绝不是转眼即逝的瞬间,而是一种平平常常的持久的状态,它本身没有任何令人激动的地方,但它持续的时间愈长,便愈令人陶醉,从而最终使人达到完美的幸福的境地。
世间的一切事物都处在持续不断的变动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持一种永久不变的形态。我们对外界事物的感受,也同事物本身一样,经常在变动。它们不是走在我们的前头,就是落在我们的后头;或者使我们回想一去不复返的过去,或者使我们憧憬往往难成现实的未来。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能使我们的心永远寄托的固定不变的东西,因此,我们在世上所能享受到的,只不过是一些转瞬即逝的快乐。至于永恒的幸福,我怀疑世上是否真正有过。即使在我们尽情享受的时候,也很难有一个瞬间真能使我们的心对我们说:“我愿这一瞬间长此持续。”因此,我们怎么能把那使我们忐忑不安、心中一片空虚、患得患失的转瞬即逝的状态称为幸福呢?
如果世间真有这么一种状态:心灵十分充实和宁静,既不怀恋过去也不奢望将来,放任光阴的流逝而紧紧掌握现在,不论它持续的长短都不留下前后接续的痕迹,无匮乏之感也无享受之感,不快乐也不忧愁,既无所求也无所惧,而只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单单这一感受就足以充实我们整个的心灵;只要这种状态继续存在,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就可以说自己得到了幸福——不是残缺的、贫乏的和相对的幸福,而是圆满的、充实的、使心灵无空虚欠缺之感的幸福。
我在圣皮埃尔岛上就经常处于这种状态。我或者躺在随风飘荡的船中,或者坐在波涛汹涌的湖边,或者站在一条美丽的小河旁或流水冲激砾石潺潺作响的溪边,孤独一人,静静沉思。
在这种状况下,得到的是什么乐趣呢?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的乐趣,不在任何身外之物,而在我们自身,在我们自己的存在,只要这种状态继续存在,一个人就可像上帝那样自己满足自己。排除一切其他欲念而只感到自身的存在,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满足感和宁静感。
不过,大多数人都被一个接一个的情欲搅得心绪不宁,感受不到这种状态的魅力。他们只是在很难得的短暂时刻隐隐约约进入这种佳境,因此,对这种境界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不足以使他们领略到它的美。
是的,这种补偿,并不是每个人,也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感受到的。必须心境宁静,没有任何欲念来打扰。只要我们对周围的事物一动心念,就会破坏我们沉思的佳境,失去内心的平衡,从而又再次戴上命运和人世间的枷锁,回忆过去的苦难。绝对的宁静将使人感到哀戚,使人有死之将至的感觉,因此,这时候就需要借助于欢乐的想像来驱散心中的凄凉。
凡是具有上天赐予的想象力的人,是一定会自然而然地频频想到许多欢乐的景象的。这时,内心的活动将取代外界的刺激,轻松而愉快的想像将微微拂动心灵的表面而不触及它的深处。
应当承认,这一切,必须在一个树木繁茂的孤立的岛上做起来效果才更加美好。这个岛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与陆地完全隔绝。岛上的景色赏心悦目,非常宜人;没有一样东西会勾起你对过去的痛苦的回忆。
镇伏司之男子率众历经凶险,最终战胜邪恶,还世间正义太平!
对一个置身在许许多多令人不快的事物中也能想象出使人愉快的景象的沉思人来说,这样的环境是非常好的。他可以随他的心意尽情幻想,使各种各样能真正打动他的感官的东西都听从他的安排。
直到我一步一步地恢复自我,回到周围的现实事物中,我也不知道应当把虚幻的景象与现实事物的分界线划在何处。所有这一切,使我在这个美丽的小岛居住期间所过的孤独宁静的生活十分惬意。这样的生活,难道就不能再过一次吗?
脱了喧嚣的社会生活中产生的种种尘世的欲念。我的心就可超出尘世,提前和天上的神灵交往,希望不久就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我完全知道,有些人不愿意把这样一个安静的避难处还给我,他们早已打定主意不让我留居该岛了。然而,他们无法禁止我每天给我的想像力插上翅膀,让我飞到该岛,像我身居该岛那样,在几个小时中再次领略我从前在岛上沉思时的乐趣。
有一件事情我还要做得更好,那就是:我要在该岛幻想,我就要随心所欲,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要添枝加叶,给虚幻的和单调的梦境增添一些可以使它富有生气的美妙形象。
与我当初身在岛上的情况相比,我现在更觉得我是身在其中,比那时的心情更快乐。可惜的是,随着想象力的衰退,想象起来就更加困难,而且也不能持久。
唉!当一个人开始离开他的躯壳时,他的躯壳反而阻碍他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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